​【吳念樺採訪後記】「下輩子不當原住民了」是誰把我家變水泥袋?

撰文、攝影/吳念樺

有那麼嚴重嗎?其實直到坐上往花蓮的太魯閣號我也還在懷疑,那時候齊導還在空中用鏡頭俯瞰著,那時候還沒有多少人看見台灣,因為幾個月前登山意外看見太魯閣斷頭山採訪這被冷凍許久的議題,我沒把握多少台灣人想真正看見台灣。



還沒出車站就看到一對年逾七十五的夫妻在票閘口前,她是反亞泥運動發起人─田春綢,還有她當初因為喜歡花蓮堅持回台養病、結果抗爭得比當地原住民都還認真的日籍丈夫─丸山忠夫。

只是沒想到1995年他們回到台灣後,被告知山上的家「被租給」水泥公司了,他們帶我去到山下另覓的住處,丸山拿出厚厚一本放棄耕作權同意書,那是1995年在秀林鄉公所替亞泥舉辦的土地續租協調會上撿到的,當時村民們被告知耕耘幾代的世居地「已放棄」耕作權後引發衝突,鄉公所與亞泥代表在混亂中逃走意外遺留下的關鍵證物,上頭簽名一致的筆跡不知道呼嚨誰,可能是那些不識漢字的第一代地主吧,手法粗暴地讓我不忍直視,「根本就是看不起我們原住民」部落大會上的第二代族人無奈爆氣,我沒想到出生在走過威權統治的民主台灣還能聽到這句話。



比起上次在礦區對面遠望,這次我看得更清楚一點,我看見台灣,滿目瘡痍,傷口大得遮掩不住,守著這塊土地的人被禁止進入,我無法再自我欺瞞「沒這麼嚴重吧」。

田姐留我當晚就在他們家中住一晚,大多時候都用日語和太魯閣族語溝通的他們,焦急地想找出所有會的漢語告訴我,這二十年為土地的清白四處奔走的經過,回到辦公室後再看著利益面前的僵硬面孔,想起押上半生光陰的他們,要怎麼告訴他們賠上的健康不值得,比起自詡正義的發聲只是捨不得,捨不得用族人依存的家園換幾座高樓大橋,捨不得那塊屬於我們的青山就這樣被用過即拋。



去到田明正家採訪時,進到屋內時差點被高過小腿肚的門檻絆倒,他說因為上面一直挖、旁邊的溪積滿泥沙流不動、一下雨就直衝家門,後來一位長期參與抗爭運動的族人也加入了,打探完我的來路後,他說沒有幾位非駐地記者會從台北本部來關心,接著幾位長我兩輪的族人輪流致謝,明明天坑已經在上方挖這麼大,與下方六個部落的水平距離只有三百公尺,左右兩旁還各有一條土石流潛勢溪,我羞愧地不知該往哪接過這重擊,忽然好像明白了太宰治所說的「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超過二十年的抗爭,期間運動領袖田春綢兩次中風,除了她以外的第一代地主都已往生,從一疊紙張到少數幾位環團志工、義務律師加入,一路穿過忽明忽暗的隧道,幾次都覺得要失速,通往家園的路途仍不明朗,我沒想到風平浪靜的蔚藍海岸會有如此沉重的嘆息,田春綢的積極推進和丸山忠夫的看前顧後支撐彼此能再走遠一點,田明正每次嘆氣就像在風中搖搖欲墜的枯枝,但他們都還在為改寫一個結局圓滿奔走。



出門上班時、部落大會時、開車經過時,他們總是不經意地望向彼方,他們就守在離家水平三百公尺的山腳,但對他們來說,家好像是永遠的遠方。

「不知道能不能還給我們?」田春綢問,我知道一定不是在問我,但她不知道能問誰。「叫我們去跟他領水電費是把原住民當成乞丐嗎?」曾是富世村村長的田明正說下輩子不要再當原住民了,丸山忠夫被長年並肩抗爭的戰友惹得一時語塞,田春綢語氣堅定地說不要啦,她下輩子還要再當原住民。這不是莫名其妙的哀愁,是來自台灣最美風景─人的攫奪與乞求。



石灰石挖出來後、真相的臉孔浮現後、象徵性的潦草掩蓋後,然後呢?
或許有一天真的會像徐董事長說的,蓄水養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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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後記 吳念樺 花編 亞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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