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忘卻忘不掉!你曾陷入強迫症等級的思考螺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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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莊博安/諮商心理師 圖/Pixabay

 

有一種思考,無法甩開,怎麼忘也忘不掉,用盡塗抹還是能看到鮮明的烙印。

 

它叫做「思考螺旋」。

 

當我們跟著螺旋向下轉動,視線將越來越窄,心智越來越暗,身體越擠越緊,最後所有感官、思緒都聚焦在自我的疼痛中。

 

即使逃脫了迴圈,跑回光亮的荒原,仍是一面害怕陰暗,另一面又為了確認陰暗不存在而持續尋找陰暗,永遠活得提心吊膽。

 

「按下念頭右上角的小x,讓它消失。」

 

沒辦法。

 

▼(示意圖/翻攝自pixabay)

 

「侵略性(思考)有可能得到主宰權,排擠其他所有思緒,直到它成為你唯一能夠擁有的念頭,永遠必須去想它或為它分心。」

 

《尋找無限的盡頭》使用女主角艾沙(Aza)為第一人稱的口吻,敘說兩個高中女生因為一件失蹤案,和過去的朋友取得聯繫後,逐步解開謎團的故事。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穿插艾沙的強迫性思考和行為非常寫實,細膩地描寫出強迫症的糾結思維。

 

艾沙在焦慮時會將右手大拇指指甲嵌入中指指腹,長年下來,圓圈的指紋上形成一道斷裂的縫隙。因為手賤,很容易去摳它,總是扳開一道傷口。因此艾沙用OK繃包住,避免受到感染。但有個問題在她腦中揮之不去:

 

會不會已經被感染?

 

這時,就要把OK繃拆開,檢查是否受到感染。但大部分時候很難確定,即便感染了一時也看不出來,所以要用力擠出所有的血,把可能的毒素排出去,用洗手液消毒後,重新拿一條OK繃包起來。

 

▼(示意圖/翻攝自pixabay)

 

某次她從河邊調查失蹤案回來後,這麼描述自己的思考:

 

「河水畢竟很髒。這隻手會不會碰到河水?檢查一下不用花多少時間。現在應該拆開OK繃了。你告訴自己,你很小心沒有碰到河水,但你內心的聲音回答:可是如果你碰到碰過河水的東西怎麼辦?傷口幾乎沒有受到感染,但是這個「幾乎」製造的距離被這個念頭填補:你得檢查有沒有受到感染。只要檢查一下,我們就可以放心了。於是你心想「好吧」,然後前往浴室拆下OK繃,看到手指沒有流血,但OK繃的軟墊似乎有些水分。你舉起OK繃,在浴室偏黃的燈光下檢視,果真看到的確好像有些水分。

 

這當然可能是汗水,或者更糟糕的,有可能是濃汁,那就會是很明確的感染跡象。於是你從醫藥櫃拿出洗手乳,擠出一些在指尖,產生燃燒般的灼熱感,接著你又徹底洗手,一邊洗手一邊唱字母歌,確保搓手時間長達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建議的二十秒,然後僅慎地用毛巾擦乾手。你用大拇指戳入繭上的裂縫,直到手指開始流血。你把血擠出來,直到它凝結,再用衛生紙把傷口擦乾。你從牛仔褲口袋中拿出永遠不會缺少的OK繃,小心地重新貼上去。你回到沙發上看電視。在幾分鐘或更長的時間內,你感覺那陣緊張平息下來,因為退讓給自己內心的聲音而得到解脫。

 

然後過了兩分鐘、五分鐘或六百分鐘,你又開始思索:等等,我有沒有把所有膿都擠出來?到底有沒有膿?還是只是汗水?如果是膿,或許還需要再擠一次傷口。

 

就這樣,螺旋永遠纏繞得越來越緊。

 

若你和我一樣是強迫症患者,看到應該會覺得很熟悉,而且竟然有人能把這些意識流寫得如此詳細而讚嘆。若你不是強迫症患者,可能會覺得:「你有病嗎?」

 

重複、重複、再重複,仔細地檢查各種念頭。對細菌的想像貫穿了河水、手指、OK繃與傷口。那個「幾乎」就是患者最害怕的字詞,讓人心想「如果感染的話...」,這個意念很難趕走,因為總是有更深一層的擔憂,也許連結到某種極大的痛苦、也許是同儕的貶低藐視、也許是潰爛死亡。但我們難以意識到那些漩入底層的流體,因此抓了一項表層「可以焦慮的事物」來焦慮,就此成為思考上的慣性。往後一被引發焦慮的情緒,這項事物就此成為破損的浮木,漂流在腦海四處,日漸撞擊你對世界的認知。

 

又像是另一段艾沙與男友親吻時,糾結的思考再度浮出:

 

「他濕濕的舌頭在我的脖子上,充滿了細菌,而他的手溜到我的夾克底下,冰冷的手指摸著我赤裸的肌膚。沒事沒事儘管親他你得確認一下沒事正常一點檢查他身上的細菌有沒有留在你身上幾十億人都在接吻也們怎樣你得確保他的細菌不會永遠待在你身上拜託別這樣他有可能帶有曲狀桿菌他有可能是大腸桿菌帶原者一旦感染你就得使用抗生素然後你會染上困難梭菌在四天之內死掉拜託別說了儘管親他你得確認一下才行。

 

我離開他。

 

很像人格分裂嗎?粗體字並非是另一個人,而是自我無聲思考的擅闖,它強烈地保護心靈不受到傷害。當有任何一滴滴傷害到自我的可能時,這個機制馬上啟動,卻造成心靈整體的癱瘓。就像一種心靈的自體免疫疾病,認友為敵,將原本相對正常的事情無限放大,攻擊的力量蓋過原有的思考,從無聲變有聲,主客易位,做出補救的行為,迅速地將傷害消除。

 

艾沙為自己感到可悲,她理解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樣貌,惱人地古怪。這使她更焦慮,覺得全世界沒有人可以忍受她,再也沒有人會愛她。強迫症在親密關係中形成一座阻礙,在患者周遭分隔出一道透明的牆,令人難以靠近。但這會讓她更焦慮,意志更不堅定,沮喪地屈服於強迫行為。而當漂流成為習慣,認定這種軟弱不值得被愛,也更看不起自己的屈服,萌生懷疑自己,懷疑存活的意義。

 

對強迫症患者來說,需要多一些接納與包容,因為對於肉身死亡的恐懼,遠不及精神層面被遺忘的孤獨死去。她在推開他人的同時,心中也正撕裂地喊著:

 

「你快說會接受這樣的我!」

 

綜觀全書,部分文字整段通通沒有斷句,相當刻意的手法,卻是十分自然的表露。當你的眼球隨著文字滾動,會跟著心跳加速。這完全反映出一個人陷入焦慮情態時,呼吸暫停,整個人僵在那裏,心智卡在某個點過不去的身心反應。

 

同時,艾沙也發明了一些「新詞」,像是「思考螺旋」,她說「當你追隨它往內繞,永遠不會找到盡頭,只會無限地越來越緊。」又像是「侵略性思考」,她說「因為就像侵略性的雜草,這些念頭似乎是從遙遠的地方到達我的生物圈,接著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擴散。」

 

我喜歡這些詞,她把症狀用一種象徵性的語言說出來,除了貼近徵狀之外,也遠離了單一病徵的標籤。治療上,象徵更有著被轉換為療癒因子的潛力。

 

事實上,作者John Green本身就是強迫症患者,透過優異的文字表達能力,讓他描寫的艾沙完全符合現實中某一大類的強迫症思維;坊間看到的強迫症故事、個案報告等,大都由他者所寫,或已經由個案本身消化過,再經由筆者潤飾而成,文字較著重在「表象」與「因果」,雖然足夠分析討論,但未必能充份同理「過程」,也就常被忽略了這個「人」。

 

▼(示意圖/翻攝自pixabay)

 

心理諮商中,常會陷入一個困境是:只看到個案的病症,卻沒看到個案生活的全貌,也就容易漏接了家庭、伴侶、朋友與社會帶來的正負面影響。

 

尤其在家庭關係中,年紀較小的小朋友患有強迫症時,大都因為羞愧而不敢表達,家長只會覺得「怪怪的」,有溝通過的會覺得「想太多」。即便看完上述內文,可能還是會覺得「為什麼要這麼想/做?」這不是任何人的錯,它的確是個令人瘋狂與困惑的精神疾患。

 

但如果你願意更了解,背後就是許多的擔心與焦慮,或許能夠有更多的諒解。

 

如同Green所說:「精神疾病的污名所帶來的問題之一就是『孤立』。我至今仍清楚記得高中時有多孤獨,而這份孤獨又是多難以承受。我衷心希望我們能打破這個現狀。〔1〕」

 

倘若艾沙前來心理諮商,除了練習強迫行為的改善方法之外,我們還有一些狀況值得探討。像是媽媽對金錢的擔憂、過度保護等如何造成艾沙的困擾?這一方面容易引發艾沙不自覺對「失去」的情緒模仿,另一方面又會因為潛意識中排斥「模仿媽媽」而阻抗的愧疚感。艾沙的強迫徵狀,很可能出自於兩種焦慮共存於內心,產生無法清除的互斥情感,而投射出想法後加以清除的過程。但這個過程很難自己用思考的方式理清,大都只能卡在某些難以修通的情感。如同艾沙簡短的自述:「我想要再說些什麼,以表達我對她的愛當中的兩極:謝謝你,對不起,謝謝你,對不起。」

 

而過世的爸爸似乎是穩定艾沙內心的力量,從她的思念與保存舊物來看,或許能夠成為高層次的療癒因子,協助探討強迫症當中,我相信極為重要的待辯證議題:生與死。

 

這個存在性的終極焦慮,讓我們每當站穩腳步時,又擔心隨時被地震或強風晃倒。能夠跳得高一些時,又給重力拉回。以為在谷底了,卻仍憂慮前方是深淵等待著你。

 

然而,時間一點一滴在走。

 

有時,你突然發現,也可以純粹坐在樹蔭下,享受微風。逐漸體會著,難道生命不就是這樣循循善誘嗎?

 

你會因為哭過,理解什麼是揪心與釋懷。

 

你會因為愛過,知道什麼是看著同一片天空的親密,與離別消逝的椎心痛楚。

 

你會因為走過人生起伏不定的曲坡,體會到什麼是執著於螺旋的死處,與鬆手後看見遍滿蝶花的無盡之路。

 

※本文經莊博安授權,請勿任意轉載※

 

本文轉載自:你曾被捲入強迫症等級的「思考螺旋」嗎?-《尋找無限的盡頭》

 

●本文言論不代表東森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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