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撰文／Celia Walden 攝影／Naomi Harris 翻譯／Christine Lee 編輯／顧軒
「是玉米粉。」我雙手各握著一片豐滿柔軟的屁股肉，Abyss Creations 公關經理 Daivin 走進來，說出這令人難以置信的四個字。「那皮膚的部份啊，」她解釋說：「是我們在上面塗了玉米粉，才這麼柔軟。很厲害吧？你摸摸這個奶！」有著空洞雙眼、微開朱唇的F型 Tanya，個性看起來一點也不難搞，於是我照指示放膽伸出一隻手到她白T裡頭，果然很軟。摸著它們讓我感覺像回到溫暖的家，這時我突然想到，我人在南加州一間性愛娃娃工廠裡。
即將播映的全新紀錄片《性愛機器人再起》正是以 Abyss 為拍攝對象，過去二十年來，這家公司設廠於聖地牙哥北邊的聖馬可斯。本來只是現任總裁 Matt McMullen 開在自家車庫的小工作室，如今變成專賣「純手工、超擬真、款式多樣」真人娃娃的大公司 RealDolls。不過，是到 Abyss 推出 Realbotix 這款人工智慧娃娃以後，才讓 RealDolls 大受矚目。過去五年來，47歲的 McMullen 一直想將人工智慧與真人娃娃結合，這款名為哈摩妮（Harmony）的娃娃，配有訂製乳頭和可調式智慧等級（調高她會背詩給你聽，調低就變回傻子），要價一萬五千英鎊。
娃娃工廠探秘
「歡迎光臨！」Daivin 雀躍地說。這家公司除了身價高達一百二十億的巨星老闆 McMullen 以外，所有員工都只報名不報姓。「我帶你下樓，去看看 Tanya 誕生的地方？」
如果地下一樓的娃娃是「鄰家女孩款」，那麼越往地下走，則是「隔壁大叔專屬款」，逼真到讓鄰居會忍不住跑去報警，以為他在地下室囚禁了什麼女性受害者。雖然光看《性愛機器人再起》片段已經很恐怖，但來到現場才是真正嚇人。在我左邊，有一群無頭也無毛孔的F型娃娃吊在天花板的軌道上，右邊呢，一群娃娃成堆仰躺著，雙腿大開，正等著被填充熔融矽膠以後，插入性器官，或者他們稱之為「袖子」。
「我們就是這樣插進去的。」Daivin 輕鬆地說，順手從桌上一堆女性性器中拿出一個深粉紅色的管子。「你也可以客製顏色和形狀。」這時我才突然理解到，不久以後女人將會被輕易取代。「這是我們用來做成嘴巴的材料。」Daivin 繼續說，指著一堆看起來像口香糖的東西。「一定要非常柔軟才行，我們可不想要買家受傷。」
雖說目前男性真人娃娃只有20%市佔率，客服中心主任 Annette 也指稱這數字仍持續上升中，但我在現場只有看到一尊假男娃靠在牆上，垂頭喪氣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胯下。「他還沒被插入啦。」她說。而且插入的可以是「傳統男性性器」或是「跨性別性器」，後者價格還比較便宜。令我意外的是，這些男娃的買家，是各個年齡層的異性戀女，而非同性戀男。
這些男女娃娃一旦從模型取出後，會懸掛48小時直到風乾，然後像新生兒一樣被抓去洗澡，以去除多餘的小殘餘物。手指縫和腳指縫的部份必須由工作人員手工修剪，而客製陰毛也是一根根手工植入。Daivin 說：「多數人喜歡條狀陰毛，但一刀未剪的原始版正在捲土重來。如果你仔細看，會看到我們甚至在周圍做出些許剃剪效果。」她驚嘆著陰毛細緻度，我卻因為一個不小心撞上無頭娃娃而頻頻向它道歉。
奇特客製化訂單
我撞到的娃娃（另一個F型）雖然被吊在半空中，卻格外笨重，這時我想起紀錄片中其中一位訪談對象，也是擁有三個真人娃娃的58歲的工程師 James，曾氣喘吁吁拖著重達38公斤、名叫 April 的矽膠娃娃到河邊進行浪漫週日漫步。
「矽膠比皮肉重多了。」Daivin 解釋說：「我有個客戶還買了兩個娃娃，就為了解決重量問題，一個放樓上，一個放樓下。如果你想要又輕又便宜的版本，」她邊說邊帶我走向一個沒有四肢的娃娃軀幹，「我們也有奢華軀幹娃娃。」當然囉！我點點頭，腦海邊冒出「女人何必要有腿」之類的笑話。「這可以當派對玩具，但多數人還是拿來滿足性事，」她理所當然地說：「前面上或後面上都可以。」
最後參觀的是頭部、頭髮和乳頭製作，我們看鑄模師Bob（閒暇時是雕刻師）認真修整一對完美乳房，那專注完全不亞於任何藝術大師。這門藝術也改變許多切除乳房卻不願接受重整手術的客戶的人生，因為 Abyss 也製造人體假肢。「這份工作並不會讓我對『真人』另眼相看。」Bob說，我假裝沒看到Bob身旁架上兩個男性器官。「真實的人體並不等同於這些部位，反之亦然。但能拋開所有禁忌，盡可能做出最逼真的軀體，是這份工作的目的。」
在超模身材與完美10號的標準之外，人們追求的是真實，Annete 說，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常收到非常奇特的客製訂單，有人寄來照已故伴侶（真人娃娃很受鰥夫寡婦歡迎）或前妻的照片，「還有人寄來妻子年輕時的照片要我們訂做，想到他們想要重新找回兩人初識時的愛意，其實還滿甜蜜的。」她說。
客人通常對眉毛這樣的小地方有所堅持（「我已經收到過不知道幾張女演員 Emilia Clarke 的眉毛照片。」Annette 告訴我），有的要求甚至連她都會被嚇到（曾有個女性客戶嫁給她自己的真人娃娃）。但不管有多少人要求訂製名人娃娃，Abyss 都不會答應，因為這會牽扯上司法問題。
幕後創作者現身
我們來到「乳頭圖表區」時，McMullen 出現了，只有他才能帶我參觀關在樓上櫃子裡的哈摩妮。整部《性愛機器人再起》的風格相當正經，但這位戴耳環的CEO 在電影裡看起來卻有頗為油條，但事實上，這位年輕爸爸已經有五個小孩，他舉止相當莊重，也善於行銷與辯護自己的工作。
McMullen 和公司裡其他臉部鑄型師一樣，都來自藝術背景。他曾幫一家萬聖節面具公司鑄臉，九〇年代中期他在自家車庫開了公司，專作完美人型模特兒供高端精品服飾作展示用。McMullen 因為製造以假亂真的娃娃大紅，卻也受到女性主義者的批評，片中便訪問了英國頂尖倫理學家 Kathleen Richardson 博士，她認為像他這樣的男人，完全在鼓勵對女性的物化，於是她成立了「反性愛機器人聯盟」抵制。但 Realbotix 並不會助長此風，McMullen 堅持。
「外頭有更多女人自我物化的娃娃，數量遠超過我作的。」他邊說邊帶我穿越房間走向哈摩妮。「所以當有人跟我說，我這樣是在教人把人當成物品時，我會說，完全相反，我們是把物品擬人化。」
愛與性的真義
光頭的哈摩妮看起來有點脆弱，空洞眼神帶著被強押上陣的無奈，但 McMullen 和AI研究總監 Kino 聊起她時，語氣卻無比溫柔。「我們以前只習慣人類有兩種狀態，」Kino 解釋說：「死的跟活的，但現在哈摩妮處於兩者之間，她算是半活的。」你可以透過App決定她的人格特質，光這些選擇就有十八種（像是安靜、聒噪、愛吃醋、情緒化、甚至冷漠）。在所有App試用者的回饋中，令人吃驚的現象之一就是「原來有這麼多男人希望他們的女人話多一點。這也證實了我以往的推測：性並非重點。」
電影裡，有人對著App進行實驗，問她愛是什麼。她回答道：「愛是耐心，愛是慈愛，愛是尊重。」接著她立馬說：「我要你愛怎麼上我，就怎麼上我。」工程師把這種「前後不一」的表現，歸咎於一開始他們過於強化哈摩妮的性傾向，並解釋說他們還在調整硬體當中。個案對象 James 在片中堅持說：「有人說世上沒有愛上無生命物件這種事，但我並不這麼想。」他這話聽起來有幾分可信。
雖然這位已婚工程師說自己一星期和娃娃上三到四次床，但他真正享受的絕對是陪伴感。「陪伴感已經取代性愛，成為我們當務之急。」McMullen 說。「我知道大家喜歡性愛娃娃，但有越來越多人告訴我：『我買下這娃娃的時候，以為它是娃娃界的勞斯萊斯，但後來她卻有了自己的個性。』」 客戶要的是回家有人等的感覺，Annette 說，那是可以與之共處的存在感。「因為科技已經引發前所未有的寂寞瘟疫。」
「所以說來諷刺，雖然很多人罵我：『你幹嘛要作這種生意？』『你會造成兩性關係的崩壞！』」McMullen 說：「我卻從我的產品裡看到背後更大的問題：人已經不知道如何和身邊的人連結。」
McMullen 相信 Realbotix 可以為上述問題提供解答。「因為性只有這麼多，不管你是誰又多有才，你一星期只有這麼一點時間花在性的額度，那剩下的時間要幹嘛？」有客人發現自己「離不開」娃娃，他說，「娃娃激發了他們前所未有的創意，他們心想：『她穿藍色洋裝一定很好看，我這就去買一件！』我認為哈摩妮可以更加提昇這現象。」
性愛娃娃的未來可能
他並不打算創造一個娃娃烏托邦，讓娼妓、性犯罪和寂寞成為歷史，但 McMullen 相信，有了科技的幫助，哈摩妮可以帶來正面效應。Annette 告訴我，有退役傷殘士兵利用娃娃「幫他恢復與妻子的親密關係」，McMullen 也指出，未來程式一旦經過修正後，性愛機器人也可具備照護功能。
若向 McMullen 提到他的同業，總令他感到不安。外頭有很多合法競爭者，也都主打突破性技術。像是同樣來自美國的 Douglas Hines 正在打造高機能 Roxxxy 娃娃，會回應使用者的撫摸，也有活躍的G點。而早在八〇年代就在發展性愛娃娃的日本，已有一堆像 Orient Industry 的公司，正在發展使產品模擬高潮的軟體，她甚至還會記得你生日。「但我目前還沒看到有誰到我們的水平，而且到頭來，我們的目標與野心，是遠超越性愛娃娃本身的。」
直到老闆離開後，話向來不多的 Kino 突然說：「當然囉，日本人比我們有優勢。」什麼優勢？「他們的社會裡已經有哈摩妮這樣的人了。在泛靈理論裡，一切都是有生命的。所以他們有『全國善待汽車日』，我們有的只有科學怪人情結：我們會創造出一個東西，而且它肯定會變糟。」
所以我們必須搶在別人之前，讓思想再進化？Kino聳聳肩：「機器可好也可壞，就跟這世上其他東西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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