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各地護照的異和同。(圖/GETTY IMAGES)
可憐的護照。儘管只是為出國旅行所需要,是為出入境證明我們就是這個國家的人,卻注定大多數時間是束之高閣以策安全,而苦心設計的內頁,除了不厭其煩的海關官員,實際沒有人會認真細看。
護照具有雙重任務,要同時簡潔表明持有者和發行國的身份,但通常護照會讓我們對自己照片上那副尊容感到難堪,也對封面上國徽和鍍金文字所傳達的陳舊國家意識感到困惑。不過,護照畢竟是一件充滿視覺和歷史敘述的人工作品,在強調國與國間的邊界區隔之同時,也彰顯出國與國間的普遍相似和雷同。
傳統上,護照的設計很少會引起人們的好奇心。例如,台灣護照的設計,墨綠色的外套封皮,裝飾著一個閃耀光芒的呆板太陽(青天白日),而白日則套在一枚光溜溜的金戒指之中,是典型的古板行政美學。
然而,最近,台灣島內主張獨立的政黨時代力量(New Power Party)開始在網上發起台灣護照封面設計比賽。這裏有一個引發尖銳爭議的政治問題。2020年7月,台灣立法院通過了一項決議,要在護照上強調「台灣」一詞,而在現有的旅行證件上,「台灣」一詞位於「中華民國」一詞的下方,很不顯眼。立法委員們爭論說,既有的設計會讓海外將台灣誤會為中國。進入比賽最後名單的大多數方案作了進一步的改變。這些方案選擇的封面圖案既有趣也保留了舊款的格式,只刪掉了一個關鍵之處,中華民國的英文名字「Republic of China」不見了。
這些新護照封面的設計師想象力非常豐富,圖案有飛鳥、蝴蝶,甚至米飯堆得滿滿的飯碗,而且顏色也很豐富,有粉紅、紫色、黃色、橙色及其他。就此,讓我們思考一個更廣泛的問題:為什麼全世界的護照必須是現在這種樣式?
護照並非一直如我們今天使用的硬殼小本本。最早提到類似護照的旅行文件出現在聖經的《尼希米記》(Book of Nehemiah),記述約公元前450年前後先知尼希米從波斯國王阿達薛西斯一世那裏恩准到通行證。欽賜的通行證指示幼發拉底河以外地區的統治者們讓尼希米一路安全回到已滅亡的猶大王國舊都耶路撒冷。
隨後是古印度一部用梵語寫的治國術論文《政事論》(Arthashastra),提到當局收費發行護照,如果沒有護照,國民就不能進出國境。《政事論》被認為成書於公元前2世紀到公元3世紀之間。
我們不知道這些古老的證件是什麼樣,但很有可能像世界上現存於世的最古老護照。這是一個用清晰華麗的字體手寫在牛皮紙上的護照,上面有英國國王查理一世的簽名,其尺寸很小,遠沒有口袋那麼大,而且被折疊過很多次。護照是1636年頒發給托馬斯·利特爾頓爵士(Sir Thomas Littleton),允許他「離開我國領地,前往海外」。爵士獲准有權帶著四個僕人、50英鎊以及他的「行李箱和必需品」上路。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歐美各國政府將護照視為防止外國間諜進入本國的一種方式。第一批現代英國護照於1915年發行。當時這種護照只是一張紙片,但折疊成硬紙板,封面印有英國皇家徽章。與今天的護照一樣是分別代表英格蘭和蘇格蘭的獅子和獨角獸,還有兩句法文格言,「我權天授」(dieu et mom droit)和「心懷邪念者蒙羞」(honi soit qui mal y pense)。因為法國諾曼底公爵威廉征服英國後,很長一個歷史時期英國上層社會是通行法語。
但護照內頁則大不相同。雖然1915年的護照是第一個要求附有照片的版本,但那些早期護照的面部照片與今天有嚴格規定的數碼肖像沒有多少相似之處。想想100年前阿瑟·柯南·道爾(Arthur Conan Doyle,就是大偵探福爾摩斯的創作者)的護照照片吧,在這張照片上,他和妻子,以及兩個兒子坐在一輛狗車裏。當時全家人出國旅行可以用一張護照。
同一時代的坎特伯雷大主教蘭德爾·戴維森(Randall Davison),他的護照像是穿著全套主教禮儀服裝,還包括儀式上所用的禮儀聖器。查閲這些古董護照,你會看到形形色色的照片,有的人在花園或海邊擺姿勢,手裏拿著香煙、報紙和樂器。沒有今天任何證件照的一本正經,但其個性卻因此更加生動。
當然,用這樣的照片證明持證者的身份並非總是有效。學者克雷格·羅伯遜在他的書《美國護照》(The Passport in America)中講述了一個有鬍鬚的丹麥人去德國旅行的故事。這個丹麥人抵達德國後,聽說他太像也蓄有鬍鬚的德皇威廉二世,因此就把自己的鬍鬚剃掉了,當他要離開德國時,檢查護照的官員把他攔了回去,因為他看起來不再像護照上的那個人,而是像一個臭名昭著的騙子。
1920年一戰結束後,為維護世界和平,國際聯盟提出護照應有統一的國際標凖,規定內頁為32頁,要使用至少兩種語言,封面頂部印國名,中間為國徽,底部印「護照」一詞。國聯的規定已經成為現代護照設計的統一模式。
如今,聯合國下屬機構國際民用航空組織(International Civil Aviation Organization)負責發佈護照標凖,包括封面尺寸、格式和技術等。但沒有規定封面應該是什麼顏色。
世界上大多數護照為三種顏色:紅色、藍色和綠色。那麼,為什麼護照封面的顏色只是有限的幾種?普遍的解釋是,藍色護照受到新世界的美洲和大洋洲國家的青睞,紅色護照簽發國有些過去或現在是共產黨國家,而綠色通常是伊斯蘭國家。
還有一種感覺是,例如,一本櫻桃粉色封面的護照可能是旅遊局的一個很好廣告,但也可能意味著輕浮不嚴肅。因此無論輕鬆活潑多受歡迎,但不會有任何國家願意在護照上表現出這種特性。斯洛文尼亞的護照可能是最接近活潑這種性格,其護照如同一本手翻動畫書,快速連續翻動,就會看到一個騎馬疾馳的人越過其內頁的邊緣部分。
護照設計一致性這股力量不容低估,只要想想英國護照最近變顏色的故事就略知一二。英國脫歐公投之後,英國政府宣佈護照封面將恢復原來的藍色。事實上,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歐盟法律要求英國護照使用酒紅色。英國是在是在1988年自願修改為酒紅色,以配合歐盟的其他會員國。
各國護照也越來越多地在內頁盡力傳達更多的本國特色,頁面上充滿國家紀念碑、自然奇觀,以及令國人自豪的國家英雄,搞得護照就像是國家公民教育的初級讀本一樣。
英國2020年將換成藍封皮護照,舊的酒紅色護照內頁有英國雕塑家安東尼·葛姆雷(Anthony Gormley)的雕塑作品「北方天使」(Angel of the North)的線條素描,有英國19世紀風景畫家約翰·康斯特勃,以及英國女數學家也是世界第一位計算機程序員的埃達·洛夫萊斯(Ada Lovelace)。而且每一頁還嵌入了莎士比亞的頭像水印。
日本的新護照上有浮世繪大師葛飾北齋的浮世繪《富岳三十六景》中至少24景。美國完全重新設計於2007年新發佈的護照,內頁有激發美國國歌《星光燦爛的旗幟》一役的雕塑,還有拉什莫爾總統山、長角牛和一艘飛剪式帆船。
有時,這些精心設計的內容可能會傳遞出未經意識到的信息。比如美國已婚女性能夠獲得自己的護照獨自旅行,已經近一百年。她們不會因為無法獨自出入國境而一定要跟隨丈夫旅行。
然而,美國護照目前的設計引用了13句美國偉人的勵志名言,但只有一句出自一位女性,即著名的非裔美國學者安娜·茱莉亞·庫珀(Anna Julia Cooper)。這與加蓬護照大不相同。加蓬護照在重新設計生物特徵之前可能是世界上最以女性為中心的護照,因為封面上有一位袒胸哺乳的母親照片。
儘管看起來相當愛國主義,但護照絞盡心機設計這些花樣的主要動機不是美學,而是安全性。簡而言之,護照的內頁設計得越複雜,偽造的難度就越大。現在最新護照的一些最神奇的特點也是出於安全考慮,可以加拿大2015年的重新設計為例。用紫外線照射加拿大護照內頁,平淡無色的圖像就會突然變為閃爍著鮮艷煙火的天空,明亮的星座和彩虹。
在千禧年之交,另一個本應被隱藏的安全識別特徵,即生物識別芯片開始為各國護照紛紛採用之時,這意味著一個新的符號會出現在任何有生物識別芯片的護照的封皮上。
至於台灣的新護照,政府最終決定放棄珍珠奶茶和台灣黑熊。新版本看起來和舊版本驚人地相似,關鍵的區別在於「中華民國」的英文最小化了,在新版本是圍繞著白日的一圈英文小字,而舊版本是在白日上方大很多的字體。
台灣新護照當然不能與挪威2014年的「新設計」相比,後者是挪威設計公司「新設計工作室」(Neue Design Studio)的創作,再現了傳說中的挪威景觀的主題,並有三種不同顏色的封面:白色、綠松石和朱紅色,既回應了傳統,表現又大膽新潮。內頁如你所希望的那樣是北歐極簡風格,但是在紫外光下會出現北極光。
挪威的護照可說是個例外。總而言之,不管護照代表的各自國家有多麼不同,但護照無論是中國的還是美國的,澳大利亞的還是伊朗的,其實彼此都非常相像。
如此,他們冷靜理性的設計削弱了其設計的根本目的,強調的不是各自國家的個性,而是彼此在深層意義上的相似,即都渴望在世界舞台上爭高下,都祈望歷史賦予的地位。
在一個罕見使用徽章的世界,各國護照上的國徽看起來是大同小異。植物和動物也是如此,比如日本的菊花、黎巴嫩的雪松、萊索托的鱷魚和小馬,都錯綜複雜地編織在他們各自國家的民族特徵織錦中,最重要的在象徵官式的莊重顏色上,用上金色的壓紋,結果是這些護照看起來是驚人的相似。
不管護照採用的圖像是如何留戀過往的一切,世界仍繼續大步向前,不僅改變了護照所包含的技術(不知護照無紙化的時間還要多久?),也改變了護照所代表的東西。護照對不同的人包含著不同的意義。對於幸運的人來說,護照保障著他們的安全感和歸屬感,護照是一把開啟更廣闊世界的鑰匙,代表著冒險和飛行。對於那些被迫卷進移民大潮而遠走他鄉的人,這份文件象徵著顛沛流離將有一個安寧的結局,終於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長期以來,暗潮洶湧的國際緊張局勢意味著一些護照比另一些護照打開的大門要多一些,但在新冠病毒疫情大爆發的當下,出國旅行對我們許多人來說都是一樣的困難重重。
通過這種方式,新冠病毒給閃閃發光的護照小本子添加了另一層意義。那就是,即或我們不得不將這個小本本束之高閣,但我們會懷戀帶著這個小本本上路的日子,並渴望這樣的日子再次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