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6歲時，媽媽子宮肌腺瘤開刀住院，爸爸卻在家打電話給別的女人甜言蜜語，被我偷聽見。剛摘除子宮的媽媽知道了真相，整日在病床上痛哭。她跟爸爸攤牌，換來更明目張膽不回家過夜的對待。除夕夜前，她哀求爸爸留在家，爸爸找理由吵架就奪門而出。
沒多久，媽媽陷入重度憂鬱，從早到晚酗酒、發酒瘋，逼不得已被帶去身心科，強制住院一陣子。最後，婚是離了，但爸爸用媽媽的名義欠下200多萬元債務。媽媽變賣台北木柵的房子還債，用所剩無幾的存款帶我和弟弟搬去桃園。她照樣天天酗酒，很少清醒。
為了繳學費，我四處打工，寒暑假去倉庫搬貨，一件25公斤，一天12小時；平日沒課就去加油站或麥當勞，也去飯店端盤子，一天只睡4小時。有天下班累得要命，看見媽媽又猛灌酒，我氣得把酒全倒掉，大罵：「為何要這樣作賤自己？」她哭著說心裡好痛苦。怎麼辦呢？我也難過地躲回房間哭。
那是我第一次罵媽媽，也是最後一次。
後來她好不容易振作，去企業大樓當清潔工，可一到晚上，又繼續喝酒。黑洞籠罩著內心，她不過是硬撐，3個月後猛爆性肝炎，就走了。
過世前2天，她腹水嚴重去掛急診，醫生說肝指數偏高，沒大礙。隔天半夜，她又嚷嚷不舒服要去醫院，我下班累翻了，問她可不可以忍到明天回診？她勉強說好，心血來潮叫我跟她換房睡。半夜我夢到她來道別，要我今後好好照顧自己。早上起床，我走去媽媽床邊，發現她一臉猙獰，吐了一灘黑水，手腳已冰冷，我嚇得趕緊幫她做CPR，抖著手打電話叫救護車，送醫後仍然不治。
母親死後，我賣掉房子，100多萬元全留給讀高中的弟弟，自己搬回台北住。我拚命打工，搬貨搬到腰椎拉傷，失業好幾個月，一天吃一餐泡麵，5個月繳不出房租，被房東趕走…怎麼也沒料到，弟弟竟然燒炭自殺走了。他沒留遺書，但我猜他心底也深受創傷。那一年，我18歲，已看透人世滄桑。
一年前，我生了兒子，體會到為人父母的辛苦，常想起媽媽。我好氣自己，那一晚為何沒帶媽媽去醫院？或在她最需要支持的時候陪伴她？我讀過一部日本小說叫《在咖啡冷掉之前》，故事裡，有間咖啡店的某個位子有魔法，只要坐下點一杯咖啡，便能回到過去，但必須在咖啡冷掉之前喝完，否則永遠回不來。如果32歲的我，可以回到17歲，我想跟媽媽說：「我們都在妳身邊，不要害怕也不要擔心，我們會把自己照顧好。」
人生無法後悔，我只能抱著這個遺憾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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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心內話】在咖啡冷掉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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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鏡週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