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好友方雯一再打電話來，要我撥個時間與她的外甥女見面。末了，她壓低嗓音，幾近哀求的說：「拜託你幫我救救她好嗎？別忘了她還是你的忠實讀者哦！」
方雯告訴我，女孩的爸爸在一所公立大學任教，兼任系主任，媽媽則在一家外商公司擔任CEO；女孩是家裡唯一的孩子，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嬌嬌女、小公主。父母親從小對她刻意栽培，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曉，據說她在三歲多的時候，就可以背誦唐詩近百首，琅琅上口。
「那女孩小小年紀就長得好可愛、好漂亮，還拍過沐浴乳、洗髮精的廣告呢！鋼琴彈得好、小提琴也拉得棒，學業功課更不必說了。國小畢業時是全校第一名，不僅拿了市長獎，還在畢業典禮上代表全體畢業生致詞。到了國中後，第一學期科科成績都逼近滿分，總平均96分，又是全年級第一名，而且贏第二名整整十幾分。」
一提及女孩的優秀，我透過電話線，都可以感受到方雯語氣裡那股藏不住的驕傲與得意。
「沒想到才到了國中第二學期，這孩子竟然變得連學校都不肯去了。早上起床不是說肚子痛，裝病，就是叫不醒，裝睡，幾乎已經是班上的遲到女王了。最近聽我小表妹說，他們正在考慮把孩子送到國外遊學，至少去個一年半載的，說不定只要到了國外、換了環境，一切都可以好轉。」
說到女孩的「拒學」，方雯的語氣一下子又變得軟弱起來……」
週日下午，我跟女孩約在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洋食館見面，沒想到女孩的媽媽也來了。
微鎖的眉宇，刻意不與人接觸的視線，女孩蒼白的臉龐看來既不安又焦慮；她那纖細、瘦削的肩膀與身軀，怎麼看也不像個15歲的國中生，更無法與她童年時展現著燦爛笑靨拍廣告的模樣相連結。
倒是女孩的母親打扮得十分光鮮亮麗，手裡提著的是LV最新款的限量版刺繡手提包，身上搭配著的是淺粉色剪裁合身的套裝，金框眼鏡後的雙眸上則閃動著精緻的綠色眼影。
「真不好意思，放假日還把你找來。這就是我女兒小琪啦！她呀，從小到大讀書考試都是第一名，升上國中七年級後，也是全年級排名第一哦！唉，只有一次考第二，就是上學期第二次期中考，正好考前生病發燒，數學才會白白被扣了5分。老師，你知道嗎？她最近不曉得為什麼，常常鬧脾氣不肯上學，可是一參加考試，每一科成績還是全班第一。」
女孩的母親才一坐下，連桌上的水都還來不及喝，就已迫不及待的滔滔述說女兒的「豐功偉業」。
好不容易停下來，喘口氣，喝杯水，美麗貴婦人又立即補充道：「對了，老師你肯定看過我們小琪以前拍的洗髮精和沐浴乳廣告吧？」
女孩的母親說得很暢快、很興奮，坐在一旁的女孩卻兀自低著頭，只顧著玩手機，對母親的談話，冷淡的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無聊啊，誰要第一名！」臨走道別前，女孩小琪雙眼空洞無神，愣愣的直瞪著前方，喃喃自語的說出了這場會面裡的唯一的一句獨白。
其實在小琪和媽媽推開落地玻璃門，走進咖啡洋食館裡的那一刻，我已無意間看到一幕足以展現母女關係與心結的畫面——在女孩伸手推門之際，媽媽很明顯地想牽住女孩另一隻手，卻被女孩用力的一把甩開。
氣焰炙熱、態度逼人的母親說起話來，音調總是上揚八度；敘述起事情，更是有如江河奔騰，一發不可收拾。表面上看似「火力」十足，卻是只能無力的面對女兒的沉默不語、冷淡冷漠表情的「對峙」。以「殘酷」的角度來看，母親盛氣凌人的表現，其實只不過是一種外強中乾、虛張聲勢的頑強延伸。
這實在是一場失敗的諮商會談，因為我想跟女孩溝通的所有問話，幾乎全被她母親一人獨攬、「搶答」完成；原本應是這次會談主角的女孩，一下子似乎變成了「局外人」。
在這般強烈對比之下的「強勢」母親與「柔弱」女兒，母女之間的親子關係會是良好的嗎？而當孩子從優秀卓越的女兒，成為如今「拒學」的問題學生，女孩那在大學裡任教，兼任系主任的父親，又扮演著怎麼樣的角色呢？面對女兒情緒幾乎崩潰的困境，父親究竟是站在什麼樣角度看待？抱持著什麼樣的態度呢？
排斥到學校上課，是女孩表達內心「抗議」的一種聲音。長年來，母親的威權氣焰一再「打壓」孩子原本內在的想法，逼得孩子有話不能說，有志不得申；女孩的心，怎可能不生病？
在求學的路上，追求榮譽、贏得好成績是無可厚非的。可是當「第一名」背後躲著成年人的虛榮心，演變成爸媽展現在外的另一種「面子」時，名次、數字也會漸漸衍生成孩子身上無形的枷鎖，甚至默默的烙印、傷害著年少無辜的心靈。
好強、氣盛的母親一再強調，縱使女孩常請假、很少上學，卻也照樣拿得「第一名」，甚至在女兒鬧情緒、排斥上學的窘境下，還打算要把她往國外送；以為只要換個環境，一切就可以變好，卻沒有仔細思慮過，讓一個情緒不穩定的15歲女孩，孤伶伶的寄住在國外陌生家庭，女孩可有能力面對突如其來的挫折或不可預知的意外事故？能適應全然陌生的環境與截然不同的飲食習慣、風土民情嗎？與來自不同族群、不同國籍的同儕相處，可以順利結識好友、和樂相處，擁有良好的人際關係嗎？
親愛的「強人」媽媽，這一切的一切，你可曾為孩子周全考量過？孩子的教授爸爸，你可也贊同此刻將孩子送出國嗎？
是誰要第一名？是誰在乎第一名？得了第一名又怎樣呢？
是全班第一？還是全年級、全校第一？全市、全縣、全臺灣第一？好啦，就算是全世界、銀河系、全宇宙第一，又如何？
人生的追求、生命的意義，就僅止於一個「數字」而已嗎？
親愛的爸媽們，請問，你還記得國小、國中、高中或大學，班上是誰拿了「第一名」？
請問，那些當年勇奪「第一名」的，而今安在哉？
●以上言論不代表東森新聞立場
●作者介紹
任教建中超過四十年，擅長諮商輔導的陳美儒老師，以「君子慎獨」的內省，帶領家長窺探優秀孩子們關於學業、家庭、戀愛方面的煩惱，並以犀利又流暢的風格，呈現於行文之中。家長若經常自嘆「已過賞味期限」，更應該明白為何「管不住」家裡的青少年。父母自然甘心為了他們付出所有，但如果能換位思考，更能選擇「對的事」去做。放下清空，從心出發，感同身受之餘，也更能抓到與青少年相處的節奏與距離，讓親子關係更美好，也讓孩子的發展更健全。
（封面示意圖／pakutas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