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4日早上8點30分,雲林縣二崙鄉下起傾盆大雨,逾千名跑者陸續回到終點。陳嘉齡一身女僕裝扮已濕透,雨水從髮尾滴答落下。冷極了,氣溫只有15度,她奮力推著極重度腦性麻痺的兒子小比往終點奔去,比賽只剩10分鐘。18歲的小比頭歪垂在推車邊緣,大雨打在臉上,他的眼睛卻晶亮亮的,笑開了嘴。我們驚呼:「小比笑了!」陳嘉齡也笑了:「小孩子喜歡玩水嘛!」
被黑洞吞噬 想死都不成
這是母子倆的第67場馬拉松。前年夏天,陳嘉齡推著小比出門跑馬拉松,2人最遠跑過21.3公里。今年11月,他們將挑戰合歡山全馬,全程超過40公里。小比6個月大時確診極重度腦性麻痺,從小到大頻繁進出加護病房,收過百次病危通知,如今身體仍嚴重扭曲,進食也只能依賴鼻胃管。18年來,陳嘉齡日日守著小比,只有跑步的時候,她能短暫忘卻日子的苦悶。
▼小比6個月大時確診極重度腦麻,整整18年,陳嘉齡都這樣抱上抱下。(圖/鏡週刊)
起初日子不是這樣的。陳嘉齡26歲那年懷孕,生產後,原本歡天喜地要結婚了,帶著兒子登記戶籍、打預防針,小比6個月大時,突然頻繁發作癲癇,確診為極重度腦性麻痺,孩子無法說話,也無法自主行動。陳嘉齡的人生開始改變,未婚夫選擇離開,她一個人帶大孩子。小比頻繁進出醫院,陳嘉齡的工作也無法持久,她曾是中小企業客服主任,最後也被辭退。
生活像黑洞吞噬她的人生。小比10歲時,她覺得再也承受不住了,一天,她吞下100多顆安眠藥,喉嚨像被火灼燒,沉沉睡去。「真正清醒是3天後,是小比把我踢醒的。」小比肚子餓了,不斷用手腳揮踢她。醒來時,她記得自己好渴,拚命找水喝,才發現自己睡了3天,奇怪的是,照顧孩子的意念是頑強的潛意識,3天裡,她很確定自己記得定時餵孩子牛奶且幫孩子洗澡。
▼陳嘉齡曾讀過美工科,小比生病後,她偶爾還會畫圖,她曾畫下自己跟小比開心的模樣。(圖/鏡週刊)
陳嘉齡後來才知道,醫生開的安眠藥劑量很輕,她只是燒壞喉嚨,留下一副粗啞嗓子。陳嘉齡原是個好強的人,氣自己連想死都不成,「算了算了,不死了,老天爺留我一條命,是要我照顧孩子。」她又回到黑洞般的生活,只是更認命了。我們問她,有過開心的回憶嗎?她想了很久,「記不得。」直到開始跑馬拉松。
春分那天,我們拜訪她高雄住家,小比前一晚發燒了,陳嘉齡整夜沒睡,精神看來很萎靡。環顧屋子,看得見的空間幾乎都堆滿雜物,唯一整齊擺設的是牆面上垂掛的馬拉松完賽獎牌,陳嘉齡用手輕掃過獎牌,獎牌碰撞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像是悅耳的風鈴。那也是陳嘉齡混亂生活裡的唯一救贖,她記得每一次路跑,述說著每一面獎牌,笑得像個小女孩。
前年夏天,她和小比第一次跑馬拉松。是朋友慫恿她出門走走,還答應她會幫忙推小比。結果朋友睡過頭沒有出現,整整10公里的路程,陳嘉齡一個人推著接近40公斤的小比與推車,走完全程。她記得自己的腳底起了水泡,痛得不得了,「我這輩子從沒走過10公里,一直想著:快到了、快到了,隨著終點愈來愈近,第一次有想完成什麼事的期許。」
迎風向終點 每場都完賽
沿途上,小比並不舒服,有時睡有時醒,經過的路人大喊「加油」,「過去我最討厭聽到加油,我覺得我的人生已經很努力了,拜託不要再叫我加油。」但她記得,隔天早上,小比還沉沉睡著,陳嘉齡突然玩性大起,「我在小比耳朵旁喊加油,他突然就醒了,看起來很開心。」後來再跑馬拉松,只要她快步推車,迎著風的小比就興奮地手舞足蹈,還作勢要媽媽再快一點。
▼穿著女僕裝的陳嘉齡,把兒子打扮成動漫人物魯夫,那是她最喜歡的角色,「有打不死的精神」。路過的跑友帶著孩子,大聲為他們加油。(圖/鏡週刊)
至今,母子倆經歷67場馬拉松,沒有一場馬拉松中途棄賽。路程再苦,她都趕在最後完賽時刻前到達。人生是棄賽過一次了,陳嘉齡說,自己不再去想未來,只能想著當下,「我不知道能推他推多久,我希望在他有限的人生中,讓他去體驗各種可能,下雨、吹風…我不要以後悔恨,若是把自己和小孩都綁在屋子裡,什麼都沒有做,人生就荒廢了。」
陳嘉齡與小比的雲林二崙馬拉松在大雨中完賽,大會限時2個小時,陳嘉齡衝過終點線時,是一個小時又57分。完賽離開時,陳嘉齡仍頂著雨,跟我們揮了揮手,回到那條只有她跟兒子的來時路。
●以上言論不代表東森新聞立場。
文章來源:【跑步的理由1】兒子極重度腦性麻痺18年 媽媽推他完賽67場馬拉松
由《鏡週刊》授權提供。
(封面圖/鏡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