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Donald J. Trump)
週二午後,紐約市中心的賓夕法尼亞火車站附近,人流如織。火車進出站的鳴笛聲、路上汽車的引擎轟鳴聲、城際巴士工作人員查票的吆喝聲,不絕於耳。
由廢棄鐵路改裝的空中公園High Line,遮蔽出一處陰涼地。21歲的流浪漢Matt坐在那兒,百無聊賴地用手指玩弄牛仔褲破洞的線頭,不發一語。經過的路人卻幾乎都向他行注目禮,只因他放在身邊的紙牌標語:「給我一美元,不然我就投票給杜林普」(Give me one dollar or I am voting Trump),右下角還畫了一個笑哭的表情符號。
「笑哭」(Face with Tears of Joy)是2015年全球最廣泛使用的表情符號,被《牛津詞典》選為年度詞彙。它或許也代表了不少美國人對2016年總統大選的感覺:哭笑不得。
來自紐約上州的Matt三個星期前來到紐約市,開始以「給我一美元,不然我就投票給杜林普」標語行乞。他從廢棄紙箱上剪下一塊紙板,黑、紅兩色的油性筆寫出簡單明瞭的訴求。「or」是用紅色筆寫的,還加了下劃線以示強調;字號最大「Trump」還加了紅色陰影,很搶眼。
Matt日均可以討到150塊美元,運氣好時甚至超過200塊。他需要做的一切,就是坐在那裏展示標語。假設以每個月工作22天計,將日所得換算成年收入,Matt已躋身紐約市的中產階級。而且,還不用繳税。
▼流浪漢Matt以 「給我一美元,不然我就投票給川普」的標語行乞。(圖/馮兆音/端傳媒)
在Matt的身上,找不到太多露宿街頭的痕跡。 他穿着乾淨的灰色T恤和被他扯得線頭越來越多的牛仔褲,用髮帶把略長的頭髮都一股腦地擠到頭頂。他本是大學裏的棒球選手,為戀愛輟學。激情轟轟烈烈過後,又因失戀離家出走。他說,行乞收入不錯,唯一的缺點是無聊。他有時串串門,找流浪漢朋友聊天,偶爾到公共圖書館上網。到了晚上,如果不下雨,他在公園長椅上過夜。天氣惡劣時,就和朋友合租六、七十塊的廉價旅館,洗個熱水澡、睡個安穩覺。
以「給我一美元,不然我就投票給杜林普」標語行乞的人,遠不止Matt一個。僅在紐約,就有好幾個互相認識的流浪漢,約定在不同地點舉着這個標語行乞,收穫都頗豐。Matt是從一個在時代廣場行乞的流浪漢朋友那兒學到這招的。但誰最先發明了這句話、創建了這一「行乞幫派」,已經難以考證。
CNN不久前採訪一個來自俄亥俄州、在紐約市行乞的19歲流浪漢,他在網上看到「給我一美元,不然我就投票給杜林普」的標語,深受啟發,今年夏天開始在美國各地旅行行乞,3個月賺到12000美元。印有同一口號的T恤已在亞馬遜電子商城上有售,售價24.95美元。
2016年的總統選舉被稱為美國史上最分裂的大選,杜林普(Donald Trump)和希拉莉(Hillary Clinton)都不受歡迎,諧謔調侃的周邊商品應運而生,把握商機的Matt們漁翁得利。「願意給我錢的人,大多是欣賞這份幽默感。」Matt說。
「在我跟他聊天的20分鐘內,Matt拿到了四美元。一對非裔情侶被他的標語逗得咯咯笑,停下腳步來遞給他一張一美元紙鈔,說:「給,拜託你不要投票杜林普。」一個白人中年女性掏出手機來拍了張標語的照片,說:「值得給你兩美元!願上天保佑我們。」欣賞標語的幽默之餘,好心人的捐贈還帶着幾分祈禱意味。」
大多數路人沒有停下腳步,瞥一眼他的標語,匆匆離開。有的人放慢腳步,抱怨今年的候選人太不濟,讓人選不下手。也曾有杜林普的支持者對Matt說:「投票給杜林普就對了!他是唯一能讓美國重振雄風的人。」
收到了幾千人的捐贈,Matt的選票「賣」出去了嗎?
「我應該不會投票。」他聳聳肩,不以為然地說。這是Matt夠年齡後第一次選總統,作為「首投族」,他對大選並不關心,對候選人的認識僅限於聽說過名字。「聽說年輕人都喜歡桑德斯(Bernie Sanders),但我不知道他想幹嘛。」
美國千禧世代(Millennials,泛指出生於1981年至2000年間的青年人)約有7500萬人,超越二戰後出生的「嬰兒潮」世代,成為美國人口最多的世代。其中,超過18歲、擁有投票權的千禧世代約有7000萬人,佔選民人口的31%。然而,有投票權並不意味着一定會投下選票。獨立民調機構Pew的研究顯示,近三次大選中,千禧世代的投票率是各世代中最低的,平均為47.3%。在兩黨候選人都不受年輕人歡迎的本屆大選中,投票率可能還會創下新低。
屬於千禧世代的Matt就沒有投票的打算。「無論誰當選,對我的生活都不會有什麼影響。」他的願望是在天氣轉涼前到温暖的南方去,找份正經工作,或許在佛羅里達州邁阿密的餐廳或酒吧當侍應生,儘管收入恐怕不會比威脅投票給杜林普行乞來得高,不過這份工作在投票日後就會失去。「只要能在海邊工作就好了。」等存到一些積蓄,Matt想重回校園。但他不相信,哪位總統候選人可以真正地幫他一把。
▼「抗議型流浪漢」60歲的Rick Hohensee。(圖/Tom Williams/CQ Roll Call/Newscom via imaginechina)
「選我當獨裁者吧,我比杜林普和希拉莉好多了」
首都華盛頓,另一名流浪漢更早就把行乞和政治聯繫起來了。留着過肩長髮和花白大鬍子,60歲的Rick Hohensee可能是華盛頓最有名的「抗議型流浪漢」,從2004年起,他幾乎每天蹲守在國會山莊, 頭上扣着紙箱子是他的標誌,上面寫着:「讓我當獨裁者。」他要求修改美國憲法,讓他上台當「獨裁總統」,賦予他大刀闊斧改革選舉、税收、貿易等制度的權力。為此Rick甚至建立了個人官網,如果成功當選獨裁總統,他在2019年會自願退位,退休後到中國開一家口琴廠。
「現行選舉制度糟透了。它不帶來任何改變,而且兩個主要黨派都不會着手改革。」 跟靠政治賺錢而懶理政治的Matt相反,Rick支持桑德斯,深信民主黨黨內初選並不公正,偏袒被企業利益收買的希拉莉,而杜林普是由在初選投了票的少部分共和黨選民推出的。整個選舉制度是反民主的,違背大部分人民願望。
「大選傳達的信息卻是:政客不在乎人民的願望是什麼,少部分人會決定一切。」 Rick預言,美國人對腐敗的政府感到噁心,反建制的政治局外人杜林普會贏得選舉。「但他胡言亂語,又怎麼能相信他呢?」
我告訴他「給我一美元,不然我就投票給杜林普」的行乞點子,Rick仰天大笑了三秒,一臉的褶子更明顯了。「真是個好點子!但是我不會效仿。」流浪行乞是Rick的生活方式,他有時還演奏電吉他賣藝,每天收入約50美元。然而,他真正的使命是持續抗議。
「Rick每天查國會網站,確保不錯過一次投票。他繁忙的日程通常從早上八點的國會聽證會開始,中午在國會咖啡室吃午餐,在下午兩點半投票前趕到會場外,等着遊說魚貫而入的議員們。他能叫出535名國會參、眾議員中絕大部分人的名字,其中不少也是他的老朋友了,有的議員還戲稱他為「議長先生」。去年,前議長John Boehner辭職、接班人懸而未決時,Rick曾宣布參選,有幾位國會議員還開玩笑說,會投他一票。」
「他們可以選一個火腿三明治當議長。只要順着黨綱說話,你會當國會議員一輩子,民主黨和共和黨都一樣。」Rick批評說,民主社會的標誌不應該是535個人坐在國會裏,而應該是尊重和踐行人民的願望。在現行的兩黨獨大選舉制度下,他卻看到民主走到死胡同。
Rick並非一向對兩黨失望透頂,他曾經是一個鐵桿民主黨人。兩年前,他在街上偶遇前總統克林頓(Bill Clinton),Rick還跟他握手致意說:「Bill, I miss your competence. (我懷念你的管治能力。)」 伊拉克和阿富汗戰爭、金融風暴、共和黨掌控的國會和奧巴馬治下的白宮對峙,蠶食他對兩黨領袖的信任。過去兩屆選舉,他都選擇了第三黨派,在本屆大選中,他考慮繼續支持第三黨派。
蓋洛普(Gallup)九月初的民意調查顯示,57%的美國人認為需要第三黨派,比例高於前兩個大選年;只有37%的人認為兩黨已經足夠,不需要第三黨派。然而,對第三勢力的渴望並沒有轉化為對第三黨派候選人的支持。自由意志黨候選人Gary Johnson近一個月來犯下兩個重大失誤,在受訪時不知敘利亞戰爭前線城市阿勒頗為何物、說不出一個他尊敬的外國領導人名字,支持率跌到7.3%,知名度較低的綠黨候選人Jill Stein支持率則為2.4%,兩人贏得大選的可能性接近於零。而且,他們在公眾心目中的形象都不佳,不受歡迎得分(unfavorable rating)接近40%,超過受歡迎得分。美國人呼喚第三黨派崛起,然而今年的候選人似乎不合心水。
Rick對兩名第三黨派候選人也不甚滿意,一一列舉他們受訪時的失言和政策的不足。「唉,他們都糟糕透了,我比他們都要好!還不如讓我當獨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