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7日是官方宣佈的中國醫生李文亮去世一週年的日子。在這一年間,伴隨中國新冠疫情形勢的轉變,他的身後事也經歷多重變化。
作為最初對新冠病毒進行公開示警的武漢醫生之一,他遭到武漢當局的訓誡,後在新冠疫情擴散初期不幸感染病毒,病情得到千萬中國人牽掛。而在去年2月6日晚間,他病危去世的消息引得舉國關注與悲痛。
一年之後,中國仍在努力遏制新冠病毒,而李文亮的名字已經極少被官方公開提及,但在民間,李文亮醫生仍是許多中國人記憶這場疫情的一個良心標誌。
對於許多中國人來說,李文亮不僅是武漢官方統計數據中因新冠肺炎去世的3869例病例中的一人,他還成為了在壓力下勇於堅守真相的象徵。「一個健康的社會不應該只有一種聲音。」在他去世後,他曾說過的這句話在中國網絡上得到廣泛傳播。
「我們記得您為我們做過什麼,」在他最後一條微博的評論區,一位網友在他去世一週年之際寫道。
李文亮的家人如今對外保持低調。BBC記者在其忌日前夕撥通了其父親李樹穎的電話。李樹穎表示,他和家人目前都好,之後便匆匆掛斷電話。而李文亮的妻子付雪潔則表示不方便接受採訪。
2020年2月7日,李文亮生前工作所在的武漢市中心醫院發佈公告稱,李文亮在抗擊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工作中不幸感染,經全力搶救無效,於2020年2月7日凌晨2點58分去世。
生前身後,官方對他的對待大相徑庭。在去世前一個月,李文亮在官方公布有新型致命病毒出現前在微信群稱,所在醫院確診冠狀病毒病例,他因此被武漢當地派出所訓誡,稱其「發佈、轉發不實信息,造成不良社會影響」。
而在李文亮的遭遇被媒體報道後,許多人稱其為中國新冠疫情的「吹哨人」。李文亮去世後,人們自發前往他所在的醫院紀念,在網絡上對他的追思源源不斷。他被追授為「全國衛生健康系統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先進個人」、「中國青年五四獎章」,還被追授為烈士。對他的訓誡書也因「適用法律錯誤」而被撤銷。
但在去年9月在北京舉行的「全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表彰大會」,李文亮的名字缺席表彰名單,一度引發許多網友不滿。
在去年中國首輪疫情逐漸平複後,每天仍有許多人前往李文亮的微博進行評論。
他們寫下的內容從疫情期間對當局處理方式的不滿與對李文亮際遇的不平,逐漸轉變為以表達自己日常瑣事的內容居多。有評論稱,這裏成為了中國人的「哭牆」。
「快春節了,要過年了,怎麼覺得來你這裏鼻子一酸…突然想你了,」一條評論寫道。
「今天是面試結果公布的日子了,希望自己可以順利拿到,祝你在天堂一切都好,我們國家抗疫也一切順利,」另一名網民寫道。
這種留言在李文亮生前最後一條微博下面比比皆是。這條微博的評論早已超過100萬。
紐約大學媒體、文化與傳播學助理教授吳曉此前對BBC表示,即便是這些瑣碎的貼文也有其意義。
「平凡的反思與簡單的問候作為一種紀念李醫生的形式,儘管這與表達憤怒與憤慨有所不同,但也包含著它們自己的力量,用以保留仍在世上的記憶與異議,」吳曉表示。
「(它)形成了一種集體團結感,」她稱。「這是在號召團結在國家實力等形象周圍的官方規範之外的。」
儘管李文亮醫生的微博評論仍然得以保留,但期間也有被清除的情況發生。而在另一人氣社交平台「知乎」上,與李文亮有關的話題已經毫無蹤影。
「這是因為大家忘卻了呢,還是阻止了大家的思念?」一位微博用戶對此評論道。
紐約城市大學亨特學院(Hunter College)兼任教授滕彪指出,雖然李文良的微博仍然允許人們留言,但這並不能說明中國當局對這個事情網開一面。
「他們一直在盡力進行限制,無論是微博、微信還是其他媒體,對公共輿論的操控一直沒有停過,」他表示。
與此同時,一年以來,在疫情敘事上對中國當局的口徑構成挑戰的人不斷遭到噤聲打壓。
從去年2月至今,至少有三名公民記者因在武漢記錄疫情而遭到當局拘留或失蹤。
前律師陳秋實在2020年1月24日大年初一凌晨抵達武漢。他以公民記者的身份前往武漢,記錄自己在醫院病房及殯儀館等場所的見聞,稱「要把疫情真相傳出去」。2月7日凌晨,陳秋實的YouTube賬號上發佈他母親的視頻,稱兒子失聯。陳秋實的好友徐曉冬則通過網絡直播稱,陳秋實已經被當局以擔心感染為由強制隔離,但不知實際位置。
另一公民記者方斌是武漢本地的一名服裝銷售員。他曾前往多家武漢醫院拍攝實際情況,包括在去年2月1日拍攝了武漢一家醫院五分鐘內搬運八具遺體的畫面,引發外界關注。他在2月9日失蹤後,至今音訊全無。
前中國官方媒體主持人李澤華在武漢失蹤後則於去年4月再次露面。他稱自己在2月下旬在武漢駕車行駛時,被警方以「涉嫌擾亂公共秩序罪」帶至派出所,在訊問後沒有被處罰,但需要進行強制隔離。
而在去年年初武漢封城期間進入武漢的另一公民記者張展,則於去年12月28日因「尋釁滋事罪」被判處四年有期徒刑。
「像李文亮這樣一個非常普通的人物,在中國有這樣悲劇性的命運,說明了這個體制是多麼殘酷,想要公布一些真相是多麼困難,」滕彪稱。
「而像陳秋實、方斌、張展這樣的人物在中國非常殘酷的體制下尋求真相,受到當局非常嚴酷的打壓,這顯示了當局對真相恐懼的程度,也說明這樣一個體制是建立在謊言的基礎上的,沒有辦法面對真實,面對真相,」他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