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德國公共場合裸體的歷史傳統已經培養出一種廣泛的關於解放身體的開放思想。(圖/Getty Images)
在柏林生活了四年,我接受了德國人凡事隨性的精神。我在美國中西部長大,那裏對裸體的態度與德國相比更為拘謹。
在美國主流文化中,裸體通常被認為與性相關。但在德國,在某些日常場合脫衣服並不罕見。我已經習慣了裸體桑拿,在游泳池裏裸泳,在德國游泳衣好象是生日派對上才穿的。當我在理療前主動脫去衣服,按摩師感到驚訝,他說,美國人通常被要求脫衣服,才會去做。
但是,正如諺語所說,你永遠不會忘記你第一次在公共場合裸體。我是在柏林南部新克爾恩區(Neukolln)的漢瑟海德公園(Hasenheide)慢跑時初識裸體文化的,當時我遇到了一群沐浴在午後陽光下的裸體。後來,在與朋友交談並通過谷歌研究過這個問題後,我發現在城市公園或海灘上偶遇裸體是柏林的一種儀式。
然而,我所看到的並不是柏林享樂主義的一面,而是自由文化(Freikorperkultur),即「自由身體文化」的一個例子。裸體主義通常被簡稱為FKK,它與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東德)的生活密切相關。在德國,裸體主義作為一種公共行為可以追溯到19世紀末。不像在西班牙的海灘上脫去你的上衣,裸體包含了一種更廣泛、具有獨特精神的德式運動,在德國歷史上,在自然世界中脫去你的偽裝是一種抵抗和解脫的行為。
「裸體主義在德國有著悠久的傳統,」柏林自由大學(Freie University)近代史副教授阿諾德·博格坎普爾(Arnd Bauerkamper)說。在19世紀末流行的「生活改革」(Lebensreform)哲學,內容包括提倡有機食品、性解放、替代醫學和更簡單的接近自然的生活方式。「這個運動針對工業現代性,反對19世紀晚期出現的新型社會形態,裸體主義是這個運動的一部分,」博格坎普爾說。
據波茨坦萊布尼茨當代歷史研究中心(the Leibniz Centre for Contemporary History Potsdam)的歷史學家漢諾·霍赫穆斯(Hanno Hochmuth)稱,這場改革運動在包括柏林在內的一些大城市尤其盛行,儘管這些城市將鄉村生活浪漫化了。在魏瑪時期(1918-1933),裸體海灘上出現了享受日光浴的資產階級,但只是「非常、非常少的少數人」。根據博格坎普爾的說法,「在專制社會和帝國 年代(1871年至1918年),保守價值觀令人窒息。這催生出了一種新的自由觀。」
1926年,艾爾弗雷德·科赫(Alfred Koch)創立了柏林裸體主義學校(Berlin School of Nudism),鼓勵男女混合的裸體運動,繼續相信戶外裸體可以促進與自然的和諧和健康。雖然納粹意識形態最初禁止,視其為不道德之源,但到1942年第三帝國已經軟化了對公眾裸體的限制。當然,這種寬容並沒有擴展到被納粹迫害的群體,比如猶太人和共產主義者。
但直到德國戰後分裂為東西兩部分後的幾十年,裸體運動才真正繁榮起來,尤其是在東德——裸體不再局限於資產階級。據博格坎普爾說,對於生活在社會主義民主共和國的德國人來說,旅行、個人自由和消費品銷售都受到限制,裸體主義在某種程度上就起到了「安全閥」的作用;通過提供一點「自由的活動」,在非常嚴格的狀態下釋放緊張壓力。
從小在東柏林長大的霍赫穆斯和父母一起去過裸體海灘。「有一種逃避現實的感覺,」他說。「(東德人)總是要滿足共產黨提出的各種要求,那是必須做的事情,比如參加政黨集會,或者被要求在周末義務參加公共勞動。」
在民主德國建國初期,一些放蕩的東德人繼續裸體洗澡,同時密切防範巡邏的警察。直到1971年埃裏希·昂納克(Erich Honecker)上台後,裸體運動才再次被正式允許。據博格坎普爾說,在昂納克的領導下,德意志民主共和國開始了對外和對內開放的進程,這一策略意在改變對外形象。
他說:「對德意志民主共和國來說,主張『好吧,我們允許甚至鼓勵裸體主義,我們是一個自由的社會』,這是是很有用的。」
自從1990年東西德合併,前共產主義國家的各種禁令解除後,裸體文化開始衰落。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成千上萬的裸體主義者擠滿了露營地、海灘和公園。2019年,德國自由身體文化協會(German Association for Free Body Culture)僅有3萬多名註冊會員,其中許多人年齡都已經在五六十歲之間。
然而今天,裸體主義繼續成為德國文化,特別是前東德文化的深刻印記。它甚至偶爾成功地成為了爆炸式傳播的頭條新聞,比如今年夏天,在柏林湖邊裸體運動指定區域,一名裸體男子追趕一頭偷走了他筆記本電腦包的野豬。
事實上,德國長期以來的裸體主義傳統,使德國人對在公共場所不穿衣服有相當的寬容,認為這是一種健康的表現。正如我所發現的,允許裸體的空間仍然隨處可以找到,而且通常與健康追求聯繫在一起。
Nacktbaden.de網站上有一份整理的井井有條的德國海灘和公園名單,你可以在那裏進行裸體日光浴;你也可以在桑拿和水療中心脫下衣服;或者去哈爾茨山(Harz Mountains)、巴伐利亞阿爾卑斯山(Bavarian Alps)或薩克森-安哈爾特(Saxony-Anhalt)的森林裏遠足。或者,如果你想更正式一點,可以去柏林的體育俱樂部FSV Adolf Koch,那裏有裸體瑜伽、排球、羽毛球和乒乓球。
在許多方面,裸體運動的遺產讓旅行者可以理解許多對東德人仍有凝聚力的價值觀。斯特恩科普夫(Sylva Sternkopf)從小就去東德的裸體海灘,對她來說,這個國家的自由身體文化反映並傳授了她某些價值觀,她也要將其傳遞給孩子們,尤其是這個國家對他們自己身體的開放心態。
她說:「我認為這仍然深深植根於我們這一代的東德人。」「我也試圖把這一點教給我的孩子們,以這種方式教育他們,要對自己的身體開放,不要為赤身裸體感到羞恥。」
對斯特恩科普夫來說,以一種無關性的方式看待裸體,也有助於人們學會透過外表去看待他人。通過把一切都暴露出來,人們更容易看到的不僅是一個身體,而是一個人。
「如果你習慣了看到人們裸體,你就不會太在意外表,」她說。「我認為這在整個東德更為普遍:我們試著不從外表來判斷一個人,但我們總是試著察看他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