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攝影/花編
念高中時加入校園管樂團,那時樂團只有兩支法國號,總是撐不上去的那兩個高音就偷瞄向唯一的救兵,演出前名正言順地翹掉早自習、午休集訓時、穿上桃紅色隊服時,都是高中三年最驕傲的時候,雖然稱不上專業還不時落拍,但那是每次回想都十分心動的時光。
第一次拜訪溫老師家,是跟民間司改會的徐自強和蘇建和,因為他不久也要以「司法的被害人」角色到司改會舉辦座談,他們叫他溫老師,我也自然地跟著這樣叫,心想或許是因為過去的背景習慣此稱呼吧。
那是一庄完美的房子,前庭鋪著柔軟的草皮、淡雅和諧的裝潢、落地的大片玻璃,完美到我第二次來訪屋子裡還是不見一根頭髮,裡頭住著育有一對男女的夫妻,丈夫稱妻子為天使般的存在,我好奇是誰如此需要救贖。
回想畫上指揮生涯休止符的那場試煉,明明苦痛仍舊抑鬱著,他卻堅持每句話都要帶著笑,執著的笑裡有些幽微難辨的苦澀,失去坐在台下買票入場的觀眾,換成審判台上的旁觀者,還得自行買票才能入場,否則不會有人比他自己更在乎那份清白,「因為沒有流血、沒人死亡,就沒人在乎」,他說這場試煉中他永遠不會忘記的名字,是真正願意聆聽他是做為一位被關的原告,而勇敢矯正司法錯誤的那位法官的名字,我以為會是那些加害者名單。
在媒體前為名譽辯護的孤軍奮戰,還有那些最言不由衷的決定,都是他不回頭地往外爬的方法,但真相越辯越明,真相背後的邪惡卻深不見底,共犯結構中加害者族繁不及備載,這才悟來這天外一擊來自國家政府聯手打造,而自己成了交換政治利益的犧牲者,學歷早已不是這場陰謀的標的,惡意爆料的動機明確指向既得利益者。
法典是他將自己從被扼殺的血泊中拉起的救命繩,大概就是「自己的冤案自己救」一般荒謬,押上生命終於迎來清白後,他說他不知道自己步出這座無形監牢了嗎「自由好像也沒這麼自由」,仍是那股不屈從器官的意志,因此即使在今年「正義」已來到,他還是決定投身司改團體、夢想能為人權辯護,從小被帶去教會主日學的他說是被迫的,但究竟他還是走向基督價值對表象世界與自我的最終揚棄。
他打開走道上的櫥櫃,排列整齊得像有人刻意維持最後一次擺設好的樣貌,那是用來收納過去大小演出的DVD光碟,「這些都是合約說要賣的、賣多少也沒告訴我」,他是只管理音符的藝術家,難怪不及防備挾著樂章的算計。
他說他沒有辦法再聽音樂,我想是的,光是看著譜就聽得見的人言碎語,還好留下的正氣流盪不止,那是百人合演的交響樂團無法共鳴的漸強低咽。「每次打開琴蓋,都是流淚收場」,我想起曾經為了吹奏出一個音階繃緊全身,激動不已,他卻連相伴40年的旋律都不敢記住,罪惡假正義之名而行是玷汙理想啊。
被自己一生信仰背叛只好封殺記憶,但他說那是他身體裡的血液啊,即使蒐集無數個輾轉無眠的淚水,會有比到頭來還是只能血濃於水更深的背叛嗎?
我點開光碟裡的樂團演出畫面,八年前指揮台上飛揚著的他,還有手機螢幕上八年後的他,他的側臉像是一張釘痕滿佈的「澄清啟事」,就像小男孩在後院圍籬上釘上37根釘子,釘下和拔出時都令人難以承受,千瘡百孔,無以名狀。
媒體自律四個字又需要多少釘痕,才刻得上我們的背。
輿論殺了一個指揮家 他的命運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