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就在地方法院對面,母親每天開車載著我去上學途中都會語帶欣羨地說,「如果有本事讀冊讀到做法官就好了」,但不下幾年,法官被大眾視為與社會常識或價值觀嚴重脫節的執法者,「恐龍」也成了諷刺司法界活在遠古時代的代名詞。
初次與林孟皇法官的「第一類接觸」,是經過輾轉好幾回才接上線的那通電話,花了幾乎一上午的功夫才問到林法官已從桃園地院調任至「高分院」,打到「高等法院高雄分院」表示沒這位法官,經過總機小姐靈機一動才得知會不會是「台灣高等法院」。
終於,打進就位在公司附近的台灣高等法院,得救了,但是法官的分機是無法直接給的,所以要先向法官助理表明我的來意,轉接到書記官那代詢法官,獲得法官同意後才讓話筒另一頭的我與法官有第一類接觸,因此整個尋人之旅就從台北發話到桃園、桃園到高雄、再由高雄回到台北,這趟路絕對比高鐵來回北高還要漫長,也讓向來自認擅於找人的自己有些汗顏。
令人安慰的是,我話還沒講完想如何進行專題採訪,林孟皇法官就一口答應受訪了。
不得不說,去到「高院」門口那天,冬末嘶嘶冷風襲著青色高聳的司法大廈,莫名的一股距離感好似比寒流還嚇人,這是我第一次「進法院」。
前來接我的警長和藹地要我快進去別著涼,一邊難掩欣喜地介紹著這棟司法大廈已是國定古蹟邊領我入內,快速掃開我自撒一地的碎冰。
首先來到林法官所屬的庭長辦公室,庭長得知是記者自發性想揭開法官的真實工作樣貌後,先用發出不可思議的激光眼神以示歡迎,再大力表示願意支持一路送我到林法官辦公室,看得出他們都對於媒體無設定立場的來訪感到詫異。
與林法官的「第二類接觸」終於展開,進到辦公室後,跟我從報紙投書上,總是言詞犀利想像的那位林孟皇法官完全不同,跟Google圖片上,因為判趙建銘案引用《莊子》痛批趙父子引熱議的銳利模樣更是大相逕庭。
這時桌邊正在預備待會要開準備庭的林法官前來迎接,我才知道原來法官是沒有名片的,舉止間雖因從沒接受過媒體專訪顯得不太流暢,卻增添了幾分人味 (誤),但言語性情的確與他在公開發言的形象一般不諂不偽。
那天下午的準備程序庭,林法官向我解釋主要任務大概為釐清案件爭點、決定案件適用的審判程序、及證據能力問題的程序審查。(聽到這一知半解的我手上的鏡頭差點失焦)直到跟著法官披上法袍走進司法殿堂第一線,經過只有電影看過的法官專屬通道,每道「關卡」處人員都對法官敬禮、恭送,跟在法官背後的我突然有些狐假虎威的不好意思。
長達三小時的開庭過程,法官沉著定靜地訊問、聆聽被告發言,偶遇在旁聽席情緒激動的家屬,也能處變不驚地公正法庭秩序,實在與自小對包青天的威震形象好不相同,在旁聽席觀看了五件案子的準備庭,似乎懂了些什麼(?),不過連開五庭的凜肅氣息和繁複流程,還是讓我中途小離場「取景」、「場外交流」一會兒,也讓我佩服起全程保持思路清晰的各位執法人員。
下了庭後,法官照樣受到一路的敬禮招呼,但目睹了法庭上依法超然獨立的審判,是必須秉除偏限才能堅守的公義,突然,這份敬重下的省思與抑制似乎有些不可承受的輕,回到辦公室的途中,我們好像一句話也沒交談。
那天的訪談聊了好久,面對一連串的提問,法官沒有因為一下午的案件亂了思緒,還慢條斯理地解釋許多在台灣法治教育下的誤解和迷思,提及當年審理陳榮和等一票高院法官行賄案,他不徇私情表示「深惡痛覺」,談到近日召開的司改國是會議,他更是深感改革迫切地呼籲大眾關注及重視,才能免去因司法黑箱而侵害人民權益事件再發生,但這樣的角色,在部分被國家機器馴化和體制壓抑的群體裡,卻是不被允許的聲音。
問他不覺得這樣犧牲了什麼嗎?他說「樂在其中有什麼好犧牲」。
問道他孤單嗎?他只說「這不就是擁有獨立思考的人格必會經歷的」。
雖然身處這個體制外的我,直視作為改革派法官的他,夾在其中許多的難處和欲言又止,還得面對「常人」唯恐避之的非議,但也能從中得證,他是真的「樂在其中」。
訪談的隔天再到高院取景拍攝法官工作之餘的畫面,再次踏入竟有種熟悉感,還自己去到司法院附設餐廳午餐,才發現原來這裡是開放讓民眾也能進出用餐的,(就跟除了少年及性侵案件以外法庭都是可以入內旁聽也是來採訪才知道啊~),所以即使「跑法院」才跑兩天,也可能從連「高院」、「高分院」都搞不清楚的法治文盲,成為關心台灣法治教育及人民司法權益,想為台灣司法改革困境盡一份心力的國家公民。(當然不關心也是國家合法公民啦!)
我一直是這體制的異類,但只要能獨立思考、誠實面對問題,在每個體制運作時就會發現不合裡、需要改變的地方
─林孟皇
與其說是法袍下基於法官倫理規範的寂寞,不如說是同披法袍卻深為體制內異類的孤獨,更能理解獨立其中所需的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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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龍?上帝?人做神的工作 法袍下的掙扎與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