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比利時小鎮,居民與「瘋子」融洽相處了700多年

笑話源於赫爾(Geel)逾700年來的奇怪傳統——數以百計的「精神病患者」以當地為家,他們並不住在精神病院,而寄住在本地家庭;他們也不被稱為「精神病患者」,而是被當作「旅客」、「貴賓」款待;他們不接受精神病治療,或換句話說,與本地家庭分享日常、互相看顧,跟「正常人」一樣生活,就是他們的「精神病治療」。

目前,約有250名「旅客」寄住在赫爾,Luc Ennekans 是其中之一。外來「旅客」要在赫爾安頓下來,先要經過既定程序,Ennekans 首先到主管「旅客入境計劃」的赫爾公共精神科醫院,接受初步治療和評估,並與醫院簽署合同,再由院方為他編配宿主——Toni Smit 和 Arthur Shouten 夫婦家中寄住。

在 Ennekans 之前,這對夫婦接待過6個「旅客」。「曾經有一個,把自己鎖在浴室裏面,瘋狂地洗手;也有一個長期受失眠困擾,因為他總是看到牆壁裏面有隻獅子要爬出來,因此抓狂。」Toni Smit 和 Arthur Shouten 憶述。但各式各樣的奇異行為,沒有令他們、乃至所有赫爾居民認為這些「旅客」有異於常人。對他們來說,這些都只是「旅客」獨特的性格、行為特徵,跟每個「正常人」都有不同的怪癖一樣,沒有需要刻意改變。「生活本就如此,正常不過。」Arthur Shouten 說道。

Toni Smit 和 Arthur Shouten 還有一套獨特方式,去與這些「旅客」一同生活。例如,每當某位「旅客」又看見獅子時,Toni Smit 也會代入「旅客」的幻覺之中,假裝把獅子趕走:「這辦法每次都有效。」

又例如 Ennekans 搬來之後,非常依賴、甚至「傾慕」Toni Smit,時常會送上小花、親吻,會牽着她的手走路,更一度成為夫婦二人婚姻的小障礙。「我們夫婦甚至不能擁抱,Luc 總是會一臉妒忌地站在我們身後。」於是,夫婦二人鼓勵 Ennekans 認識女朋友、或結交其他夥伴,就像鼓勵小孩成長,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子一樣。

一切都始於一個傳說

赫爾的這項傳統,源於鎮中心建於1349年的、供奉着羅馬天主教聖人聖迪芙娜(Saint Dymphna)的教堂。

相傳迪芙娜活於公元7世紀,是一位愛爾蘭國王的女兒;國王深愛着王后,但就在王后死後,國王因思念陷入失常,更加移情於樣貌酷似王后的女兒迪芙娜;迪芙娜為了逃離國王,漂洋過海,最終落戶今天的赫爾,並且在當地施行神蹟,治好不少精神病人。但最終,迪芙娜還是逃不過國王的纏繞,更因拒絕跟隨國王返國而被斬首,殉道時只有15歲。

迪芙娜治癒精神病人的力量,造就了赫爾人對精神病患者的不一樣看法。教堂建成後,不少歐洲人慕名而至,並帶着受精神病困擾的親友到來,希望迪芙娜的神蹟再次靈驗,讓親友恢復「理性」。


▲比利時赫爾一間教堂多年來收容了為數眾多的精神病患者。網上圖片

「但也有不少人,就這樣把發了瘋的親友遺棄在赫爾教堂旁邊的收容所。」英國精神疾病史學家 Mike Jay 解釋:「久而久之,赫爾本地人開始有了看顧這些精神病人的傳統,並稱呼他們為『旅客』,甚至『貴賓』,形容他們為『與別不同』、『獨特的』。這種言詞上的刻意迴避,其實也有一番學問。」

Mike Jay 曾到赫爾考察,了解赫爾如何將這種數百年前遺留下來的傳統習俗,演變成一項現代化、系統化的體制。

「在赫爾街頭的咖啡室,你會看見到處都是這些精神病者,他們的行為似乎跟常人有少許不同,例如一直在自言自語等;但不久你又會發現,他們看起來也不像是『異常』的群體。這是赫爾最讓人感到神奇之處。」Mike Jay 稱:「要知道,在英國,假如有人在街頭不斷自說自話,可能旁人已經會打電話報警。」

Mike Jay 指,精神病人被認為是異常,原因往往不在於他們的行為,而在於「正常人」對他們的集體、慣性反應——恐懼、尷尬、不知如何招架等等。「所謂的正常人,不懂得如何應對精神病者。」Jay 續道:「不少社會視精神病者為危險人物,但事實上,相比於施暴者,精神病患更是遭暴力對待的受害者。」


端傳媒記者 梁振嶽 
分享文章    笑話源於赫爾(Geel)逾700年來的奇怪傳統——數以百計的「精神病患者」以當地為家,他們並不住在精神病院,而寄住在本地家庭;他們也不被稱為「精神病患者」,而是被當作「旅客」、「貴賓」款待;他們不接受精神病治療,或換句話說,與本地家庭分享日常、互相看顧,跟「正常人」一樣生活,就是他們的「精神病治療」。

目前,約有250名「旅客」寄住在赫爾,Luc Ennekans 是其中之一。外來「旅客」要在赫爾安頓下來,先要經過既定程序,Ennekans 首先到主管「旅客入境計劃」的赫爾公共精神科醫院,接受初步治療和評估,並與醫院簽署合同,再由院方為他編配宿主——Toni Smit 和 Arthur Shouten 夫婦家中寄住。

在 Ennekans 之前,這對夫婦接待過6個「旅客」。「曾經有一個,把自己鎖在浴室裏面,瘋狂地洗手;也有一個長期受失眠困擾,因為他總是看到牆壁裏面有隻獅子要爬出來,因此抓狂。」Toni Smit 和 Arthur Shouten 憶述。但各式各樣的奇異行為,沒有令他們、乃至所有赫爾居民認為這些「旅客」有異於常人。對他們來說,這些都只是「旅客」獨特的性格、行為特徵,跟每個「正常人」都有不同的怪癖一樣,沒有需要刻意改變。「生活本就如此,正常不過。」Arthur Shouten 說道。

Toni Smit 和 Arthur Shouten 還有一套獨特方式,去與這些「旅客」一同生活。例如,每當某位「旅客」又看見獅子時,Toni Smit 也會代入「旅客」的幻覺之中,假裝把獅子趕走:「這辦法每次都有效。」

又例如 Ennekans 搬來之後,非常依賴、甚至「傾慕」Toni Smit,時常會送上小花、親吻,會牽着她的手走路,更一度成為夫婦二人婚姻的小障礙。「我們夫婦甚至不能擁抱,Luc 總是會一臉妒忌地站在我們身後。」於是,夫婦二人鼓勵 Ennekans 認識女朋友、或結交其他夥伴,就像鼓勵小孩成長,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子一樣。

不把他們(精神病者)看成是『異常』的群體。這是赫爾最讓人感到神奇之處。

英國精神疾病史學家 Mike Jay

一切都始於一個傳說

赫爾的這項傳統,源於鎮中心建於1349年的、供奉着羅馬天主教聖人聖迪芙娜(Saint Dymphna)的教堂。

相傳迪芙娜活於公元7世紀,是一位愛爾蘭國王的女兒;國王深愛着王后,但就在王后死後,國王因思念陷入失常,更加移情於樣貌酷似王后的女兒迪芙娜;迪芙娜為了逃離國王,漂洋過海,最終落戶今天的赫爾,並且在當地施行神蹟,治好不少精神病人。但最終,迪芙娜還是逃不過國王的纏繞,更因拒絕跟隨國王返國而被斬首,殉道時只有15歲。

迪芙娜治癒精神病人的力量,造就了赫爾人對精神病患者的不一樣看法。教堂建成後,不少歐洲人慕名而至,並帶着受精神病困擾的親友到來,希望迪芙娜的神蹟再次靈驗,讓親友恢復「理性」。[比利時赫爾一間教堂多年來收容精神病患者。]
比利時赫爾一間教堂多年來收容了為數眾多的精神病患者。網上圖片「但也有不少人,就這樣把發了瘋的親友遺棄在赫爾教堂旁邊的收容所。」英國精神疾病史學家 Mike Jay 解釋:「久而久之,赫爾本地人開始有了看顧這些精神病人的傳統,並稱呼他們為『旅客』,甚至『貴賓』,形容他們為『與別不同』、『獨特的』。這種言詞上的刻意迴避,其實也有一番學問。」

Mike Jay 曾到赫爾考察,了解赫爾如何將這種數百年前遺留下來的傳統習俗,演變成一項現代化、系統化的體制。

「在赫爾街頭的咖啡室,你會看見到處都是這些精神病者,他們的行為似乎跟常人有少許不同,例如一直在自言自語等;但不久你又會發現,他們看起來也不像是『異常』的群體。這是赫爾最讓人感到神奇之處。」Mike Jay 稱:「要知道,在英國,假如有人在街頭不斷自說自話,可能旁人已經會打電話報警。」

Mike Jay 指,精神病人被認為是異常,原因往往不在於他們的行為,而在於「正常人」對他們的集體、慣性反應——恐懼、尷尬、不知如何招架等等。「所謂的正常人,不懂得如何應對精神病者。」Jay 續道:「不少社會視精神病者為危險人物,但事實上,相比於施暴者,精神病患更是遭暴力對待的受害者。」

赫爾的家庭經過世世代代與他們的『貴賓』共處,得出一種應對精神病患的實用方案。不過,很多專家、專業人士基於專業權威,對於赫爾世代相傳的實踐經驗感到不悅。

美國森福特大學心理學學者 Jackie Goldstein

事實上,赫爾的獨特「精神病療法」,向來為精神病理學、醫學、心理學、精神分析學專家視為奇異的研究案例。

早在1845年,精神醫生 Jacques-Joseph Moreau 在文獻中寫道:「對於赫爾居民來說,應對精神病患的療法,就是與精神病患生活、共處,與精神病患分享工作和焦慮。在赫爾,精神病患沒有徹底喪失他們作為理性人類的面向,得以保留他們的尊嚴。」

1862年,來自法國的 Louiseau 醫生也在文憲中記錄他在赫爾的所見所聞:「約400名精神病人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且當地人也對他們沒有絲毫恐懼、反感,讓人嘖嘖稱奇。」

1960年代,美國心理醫生Charles D. Aring 在《美國醫學會雜誌》(JAMA)上撰寫論文,指心理醫學界或者會認為赫爾居民對待精神病人的方法是「外行」,但這種傳統卻非常有效出色,而支撐着這個體制的,是對「正常人」或「精神病人」都一視同仁的公民權利制度。


▲圖為19世紀法國畫家 Armand Gautier 一幅畫有幾個精神病患者的作品。網上圖片

不過,如 Mike Jay 指出,即使是當代的不少專家,仍然難以接受赫爾的開放。「甚麼?你讓那種人接近你的小孩?」Jay 說:「這是赫爾人告訴我,不少美國專家前來考察時,最常提出的質疑。」但 Jay 則認為,赫爾人對精神病者的包容得以一直延續至今,其中讓小孩與精神病者建立親密、互相學習的關係,正是主要原因之一。

美國森福特大學(Samford University)心理學學者 Jackie Goldstein 就曾指出,「不少『旅客』長時間居住於赫爾,甚至直到宿主老死,他們仍繼續留在那裏,與宿主遺下的子女同住。在2005年,約佔總數三分之一的『旅客』就已經在同一個宿主家庭中,居住了超過50年」。

Jackie Goldstein 在1960年代曾經參與學界一項原定為期10年的赫爾研究計劃,但該計劃最終不了了之,只有 Goldstein 之後仍花一生精力研習赫爾的獨特體制。Goldstein 批評,不少專家之所以對赫爾感到興趣,僅僅源於獵奇心態,而如果基於「專業」,這些專家總是先入為主地不接受赫爾那種外行的「精神疾病療法」。

1998年,Jackie Goldstein 在美國心理學聯會年度大會上發表演說,就慨嘆「赫爾體制的成功和缺憾,從未被學界有系統地透徹分析和研究」。

赫爾的「瘋癲體制」難以延續?

隨着赫爾的傳統習俗慢慢演變成現代體制,其底蘊也逐漸式微。「在兩次世界大戰前的最高峰時期,赫爾大概有着三、四千名『貴賓』,但如今只有約250名。」Mike Jay 解釋,赫爾人的生活方式轉變是原因之一:「從前的農民家庭,婦女和孩子留在家裏,可以看顧精神病者。但如今,家中所有人都要外出上班或上學。」

另外,隨着現代醫學、精神病學的發展,以及人們對精神疾病的理解,當今自然不再出現歐洲各地人士因聽聞迪芙娜的傳說,而遠赴赫爾尋求神蹟的事例。隨着各地精神病治療持逐改進,到赫爾「求醫」的人自然減少。

但 Mike Jay 也指出,現代醫學的興盛、圍繞醫護療養的法律體制持續建立起來,其實也具有其負面影響。他指,在今天的精神病學地貌中,帶有文化面向的治療倡議愈來愈難生存:「普羅大眾不會覺得如何與精神病患共處之類的問題值得思考。他們認為那是應由醫生、心理學者來解決的問題。」

「即使有人提出,只要人們多花一點時間建立起應對精神病者的社區關懷,精神病學、心理學、醫學等等的介入就可以大大減少……」Mike Jay 續道:「但只要有人反建議——把他們關進一幢安全的建築裏,讓他們自己好起來吧——大概還是沒有人能反駁。」
 

瘋癲與文明《瘋癲與文明》
(法語:Folie et déraison;英語:Madness and Civilization)是法國哲學、思想史學家米歇爾·傅柯(Michel Foucault)的博士論文,也是他的成名作,於1961年初出版時,書名為《瘋癲與非理智:古典時期的瘋癲史》。該書共分9章,討論了歷史上「瘋癲」這個概念是如何發展的,包括:監禁精神病人作為應對措施的歷史源起;瘋狂如何先後被視為女性引起的歇斯底里症、靈魂的疾病、以及弗洛依德式的精神官能症;人們如何透過懲罰、厭惡療法來治療瘋子,以及這些療法是如何使用重複的暴行直到病人將審判和懲罰的形式內化等等。1964年,傅柯曾出版該書的縮寫版本;1965年,傅柯又對縮寫本補充了一些內容,以此為基礎,出版了該書的英譯本,書名改為《瘋癲與文明:理性時代的瘋癲史》。(資料來自維基百科)


原文引用於《端傳媒》:在這個比利時小鎮,居民與「瘋子」融洽相處了700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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