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路人如果錯過了巴斯瓜·羅塞(Pasqua Rosee)的牌匾,也情有可原,它藏在倫敦金融城歷史悠久的康希爾區(Cornhill ward)附近一條小巷裏。
但如果走過萊登霍爾(Leadenhall)市場的鵝卵石街道,走到康希爾(Cornhill),進入由銀行轉型為酒吧的The Crosse Keys後的小巷,你可能會看到一個小框招牌,預示著一種永遠改變英國的飲料即將到來。
「這裏是第一家倫敦咖啡館,招牌就在巴斯瓜·羅塞(1652年)頭上,」紀念碑上寫道。這個陶瓷碑就在維多利亞時代的牙買加酒屋牆外,位於迷宮般的聖邁克爾小巷的中心。
羅塞出生於亞美尼亞,受僱於曾壟斷英國與奧斯曼帝國貿易的黎凡特公司(Levant Company),在英國商人丹尼爾·愛德華(Daniel Edwards)手下幹活。1652年,羅塞在聖邁克爾(St Michael)教堂的墓地開設了一個咖啡攤位,以招待愛德華的客人。愛德華厭倦了在家裏招待客人,所以位於皇家商業交易中心附近的羅塞的小屋,成為了倫敦商人每天聚集的地方。一兩年後,羅塞通過出售他的能量飲料獲得了足夠收入,從一個小攤升級到小巷對面的商店。
咖啡到達倫敦的長途歷程始於數百年前非洲東北部的山區。根據珍妮特·M·弗雷格利亞(Jeanette M Fregulia)的書《一杯豐富誘人的咖啡:咖啡如何連接世界的歷史》,在九世紀,一個叫卡爾迪(Kaldi)的埃塞俄比亞牧羊人注意到,養在吃了一種漿果後變得特別活潑。他決定自己嘗試一下。據傳說,卡爾迪嘗過這種植物之後,「詩歌和歌聲從他腦海中溢出」。
據倫敦大學皇家霍洛威學院18世紀文學教授朱迪思·霍利(Judith Hawley)介紹,這個故事還有其他說法,說一位僧侶在吃了這種漿果後偶然遇到卡爾迪,並注意到這種植物的刺激作用。在親自採集漿果後,這位虔誠的信徒熬夜祈禱到深夜。很快,咖啡開始被宗教信徒用於保持警覺,並祈禱到凌晨,這樣傳播開來。
霍利解釋說:「這對蘇菲派(Sufism)來說尤其重要,蘇菲派是伊斯蘭教中非常神秘派別。咖啡是讓僧徒們感到興奮的東西。」
到了16世紀,咖啡傳到君士坦丁堡,並成為奧斯曼帝國好客文化的主要部分。最早的咖啡館是男人在下午聚會和放鬆的地方。咖啡是奧斯曼帝國最早的不含酒精的社交飲料,人們在任何談判和交易的地方都可以喝到咖啡,並且共同消費咖啡的習慣逐漸傳播到西方。幾十年後,當咖啡第一次傳到東歐、意大利以及後來的英格蘭時,被用作治療疾病的藥物,包括痛風、腎結石等,赫特福德大學(University of Hertfordshire)的現代史教授喬納森·莫里斯(Jonathan Morris)說。
根據莫里斯的說法,17世紀最初在英國飲用的咖啡很可能類似於現在的土耳其咖啡,但考慮到從工廠的生產中心摩卡(現在的也門)到這裏需要長途跋涉,所以使用的是不新鮮的咖啡殘渣。咖啡味道苦澀,但早期的英國飲酒者普遍稱讚咖啡的興奮作用,莫里斯的書《咖啡:全球歷史》(Coffee: A Global History)中有一篇報道稱,咖啡是「一種土耳其式飲料……有點熱,令人不舒服但回味很好」。
羅塞的生意迅速獲得成功,一部分原因是,它位於該市新興的商業和金融中心。莫里斯在書中解釋了,商人們聚集在羅塞攤位的雨篷下啜飲這種刺激飲料,後來又聚集在他的木製店鋪內,這時附近的酒館老闆們聲稱羅塞竊取了他們的生意。
隨著咖啡館取代酒館成為商人們社交的場所,倫敦的喝咖啡文化很快就從聖邁克爾巷(St Michael 's Alley)蔓延開來。到1663年,也就是羅塞的咖啡館開張後不到十年裏,倫敦已經有了83家咖啡館。這些早期的咖啡館幾乎都是男性顧客。
霍利說:「我認為咖啡的發展是因為男性想要談正事,不管談的是法律、貿易還是新科學。咖啡館提供了許多酒館所沒有的東西。」
在大多數咖啡館裏,男人們以獨特的平等社交模式圍坐在長桌旁,一邊談生意,一邊討論新聞、政治和想法。倫敦咖啡館的爆炸式增長與早期啟蒙運動時期相吻合,而咖啡館在其中發揮了關鍵作用。
霍利解釋說:「在知識快速增長的時期,這種閲讀新聞、討論和分享想法結合在一起,對咖啡館的迅速傳播至關重要。」咖啡館也是英國期刊文學的誕生地,霍利曾說過,「咖啡館是以散文的形式出現在紙上的」。《閒談者》雜誌和《觀察家》雜誌分別成立於1709年和1711年,它們通過收集咖啡館裏的故事,進一步使咖啡館成為了解最近新聞的首要場所。
然而,一些人認為,這種公開分享新聞和政治觀點的方式對君主政體是一種威脅。1675年,國王查理二世的大臣們試圖鎮壓咖啡館,稱它們帶來了「邪惡和危險」。國王擔心咖啡可能引發鼓動或策劃奪取王位的暴力行動,於是下令「完全關閉咖啡館」。不過他後來在兩天禁令生效前進行了撤銷,布萊恩·考恩(Brian Cowan)在《咖啡的社會生活:英國咖啡館的出現》一書中寫道。
在倫敦之外,咖啡館在布里斯托爾、約克和諾里奇等港口城市激增,那裏的閲讀和寫作文化蓬勃發展。根據考恩的說法,由於公眾辯論對現代民主文化和文明的發展產生了決定性影響,咖啡館成為理解英國復辟後「城市復興」的重要場所。咖啡館的顧客磨練了禮貌,人們認為,紳士行為有助於提升科學論證的能力。考恩說,這場「資產階級革命」與「商業革命」和海外貿易的增長相吻合。
不過,咖啡除了被認為是政治威脅外,還被認為威脅英國男子氣概,因為有觀點稱,咖啡館讓男人更柔弱。「他們像女人一樣八卦,回到家後沒什麼用……咖啡館讓男人陽痿,」霍利解釋當時流行的看法。根據考恩的說法,一些批評家甚至認為,咖啡館縱容了男性的女性化舉止——這種情緒會在未來幾十年持續下去。
17世紀,咖啡繼續在歐洲傳播,帝國主義國家在殖民地建立咖啡種植園,以滿足國內日益增長的需求。根據莫里斯的說法,法國成為最大的咖啡生產國之一,在聖多明克(現在的海地)種植咖啡。到了18世紀60年代,世界上一半以上的咖啡都是由聖多明克的奴隸生產的。當啟蒙思想傳到聖多明克時,被奴役的人們開始呼籲賦權,這導致了海地革命,以及這個年輕的、黑人佔多數的國家在1804年的獨立。
在海地被奴役的人民經歷解放是全世界咖啡的轉折點。據莫里斯說,海地的咖啡產業因1000個種植園被毀而崩潰。咖啡飲用在英國隨之下降,尤其是茶飲用變得更加普遍。19世紀初,英國在錫蘭(斯里蘭卡)和印度擴大了咖啡生產,但真菌——咖啡駝孢鏽菌(Hemileia vastatrix)導致鏽病爆發,在十年的時間裏摧毀了這兩個殖民地的咖啡種植園。茶園因此變成了種植茶葉的地方,鞏固了茶葉在英國作為飲品的地位。
18世紀後半葉和19世紀初,隨著飲酒熱在英國轉變,咖啡館也發生了變化,變得更加排外。有些機構,比如倫敦聖詹姆斯附近的那些機構,已經發展成為與賭博有關的精英、會員制機構。
「人們指責(咖啡)浪費時間,本應該用於工作。人們還指責它是異國情調的奢侈品,浪費國家的硬通貨而購買沒有營養價值的產品」。倫敦瑪麗皇后大學18世紀研究教授馬克曼·埃利斯(Markman Ellis)還表示:「咖啡對英國男子氣概的影響令人們生理上出現恐懼,這兩者之間的聯繫令人們對咖啡館產生敵意。」
19世紀英國咖啡消費量急劇下降,發生在咖啡在北美開始流行的時候,巴西在非洲奴隸勞工的支持下崛起為重要的咖啡生產國。霍利認為,在英國,「(咖啡)從未完全恢復到」它在17世紀不列顛群島引入時的關鍵地位。
到了19世紀20年代,英國和它的帝國基本上成為飲茶的社會,但近幾十年來,咖啡和咖啡館文化在英國的重新興起是不可否認的。
如今,幾乎每個英國小鎮都有一家國際咖啡連鎖店,而且適合Instagram的意式濃縮咖啡館如雨後春筍般湧現,速度之快讓你都來不及說出現「第三波咖啡」了。意大利風格的英國咖啡館流行後,濃咖啡、卡布奇諾和拿鐵變成了普通的英國飲料。在過去的十年裏,許多酒吧甚至開始在白天提供咖啡,以便在這個相對新穎的市場競爭。
「我們可以追溯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那是咖啡真正騰飛的時刻,」莫里斯解釋了英國咖啡文化的重生,當時像Costa咖啡和Caffe Nero這樣的連鎖店在英國形成。「隨著越來越多的酒吧關門,咖啡館也開始營業;酒吧的數量逐年減少,而咖啡酒吧的數量卻在增加。實際上,咖啡館已經從傳統的酒吧那裏接過了社交空間的角色。」
350多年前,羅塞在倫敦開設了自己的小攤。如今,咖啡館似乎再次成為最初英國人社交、傳播新聞和分享新觀點的地方。
該故事改編自「我們時代」(Our Time)廣播節目《咖啡》,由西蒙·蒂洛森(Simon Tillotson)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