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鏡週刊
幸佳慧的內心住著一個小孩,那是童書作家林格倫(Astrid Lindgren)創造的長襪皮皮,時常嘰嘰呱呱地對她抱怨世界的不公義。這讓她談自己30歲前的人生,也是氣噗噗的,生氣,是求知與創作的動力。
身為兒童文學博士,她長年關注社會議題、兒童權益,繪本新作《蝴蝶朵朵》,以性侵為題材,期待讓繪本裡溫柔的顏色,透入那些黑暗的角落。
然而去年檢查出癌症,一系列的座談活動、新書發表會只能取消,但她仍關心這世界,接受我們的專訪。
朵朵是個快樂的女孩,她喜歡拉著裙子跟蝴蝶一起飛舞,可是,自從跟著媽媽住進叔叔家,「叔叔常喝酒,喝到半夜才回家,要是早上他不舒服,他就叫馬麻先去擺攤做生意,叔叔說:『有蝴蝶公主在家陪我,頭痛很快就好了,看小蝴蝶飛高高,叔叔就有精神了。』」但是,朵朵的夢裡出現怪獸了。
幸佳慧把繪本翻到叔叔陪朵朵玩遊戲、洗澡的一頁,原本像蝴蝶翅膀充滿色彩的圖案,一下子變得灰白,夢裡那頭怪獸,追著朵朵,她經常三更半夜醒來,朵朵不笑了。
《蝴蝶朵朵》是台灣第一本以性侵為題材的兒童繪本。46歲的作者幸佳慧是英國新堡大學兒童文學博士,是致力於童書創作、研究、翻譯、閱讀推廣的童書工作者。她的著作《用繪本跟孩子談重要的事》,以國外繪本範例讓父母懂得如何與孩子談公民精神以及土地、環境、性別、戰爭等生硬的社會議題。
「《蝴蝶朵朵》才出版3個禮拜,我就已經收到讀者的來信,說他們就是故事裡的主角、有類似的經驗,有的走過來了,有的還走不出來,說那還是最深的痛。」她說著說著就流淚了,問她寫故事也哭嗎?「對呀,寫一寫鍵盤上都是(淚)水。」故事來自於台灣層出不窮的性侵新聞。
寫下這則故事,是因為生氣。「我當時想寫一本給大人看,為兒童人權而閱讀的書。」然而關於性侵,她找不到任何一本中文繪本可以舉例,「我那時候很悵然,常常這樣生氣,生完氣的隔天就想,那我來寫。」寫好故事後,隨即邀請藝術家陳潔皓、徐思寧夫婦繪圖。
陳潔皓童年曾遭奶媽全家性侵,長大才將一切說出來,在那之前,性侵是一則不能說也不准說的祕密。陳潔皓說:「我在畫母親與孩子的擁抱時陷入困難,無法揣摩母親的眼神如何感受孩子的那份痛苦。因為我的生命沒有這部分。跟幸佳慧討論時,她很願意傾聽我的事情,電話一講就是3個小時,除了老婆外,她是少數讓我覺得自己被接納的人。」
幸佳慧說話總是氣噗噗的,有點童話式小孩子的那種氣噗噗。第一次聽童話故事,是3歲,那是傍晚家門口,媽媽唱起當時流行的兒童節目歌曲:「在好深好深的夜裡,會有虎姑婆…」該是溫馨的童年記憶,她氣噗噗地埋怨起來,「我媽媽沒告訴我故事的後半段,那個小女孩很勇敢打敗了虎姑婆。」對大人來說,說故事的作用,是要孩子乖巧聽話,但對幸佳慧來說,更重要的是勇敢,「故事是用來引導孩子思考的。」
「我一直覺得我的生命Delay(延遲),前面都是白活的。」如果人生是繪本,翻開幸佳慧成長的那一頁,是乖巧的白色。她是台南人,父母經營電器行,排行老三的她,是被全家取笑會被人騙走的乖小孩,姊姊叛逆、哥哥偷錢、弟弟玩火,都曾經被父母打過,只有她,乖到國小老師問全班誰沒被父母打過,只有她舉手。
那是體罰盛行的年代,成績不好的孩子被打是應該的,幸佳慧成績好,但標準也高,少不得被打,她說有一次國中模擬考考差了,被藤條打了21下,「屁股變成烏青肉餅。」她自覺被打應該,但隔天父母知道後怒火中燒,要她別去上課,打電話痛罵學校老師,還一度想提告,「我那時候才意識到,原來身體是不能被打的,這件事我覺知很慢,我爸爸媽媽還表現得比我好很多。」
說到這邊,她想起那一次被老師打之後,班上有一位長得醜而被取笑為山豬的女孩,「她好酷喔,她就走到老師面前,說:『我不想被打。』那我就好捶心肝,我怎麼沒有像她一樣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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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鏡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