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6月,台灣#MeToo運動爆發1個月後,演員周宜霈(大牙)花了整整1週,寫下一篇臉書文章,揭露藝人陳建州曾在香港對她權勢性騷。1年來,大牙接連遭遇網路霸凌、民事求償千萬元、刑事訴訟,走過輕生邊緣,在專業協助與重要他人的支持下,從荒謬的惡意裡存活下來。
倖存者周宜霈,如今成了其他倖存者的重要他人。她擔任現代婦女基金會倡議大使,與從事家暴及性暴力防治業務超過21年的基金會執行祕書吳姿瑩對談,在說與不敢說之間,共同檢視台灣性暴力倖存者的生命歷程。
接受《鏡週刊》專訪前日,周宜霈(大牙,39歲)報名一場靈性彩油課。那是種新興療癒法,據說顏色本身具有能量,能與人類靈魂共振。現場100多瓶彩油,老師請她依循直覺挑選4瓶。
「老師拿著我選出的4瓶油,搖啊搖,問我:『妳為什麼這麼委屈?』『妳都沒去釋放負能量和壓力哦!』我聽了,說不出話。其實我當場滿想哭的,但可能有防禦機制,我沒哭。」採訪進入第2個小時,大牙還是潰堤了,「老師說,這些壓力和負能量,讓我變成一個很沒自信的人。我心想:蛤?我以為,我痊癒了耶…怎麼會?我還是變成這樣?」
絕口不提「那三字」,改稱「行為人」
其實不用老師告訴她,大牙早覺察到自己的漸變。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我發現這段時間,我不太一樣了,那感覺就是 …噢 …」她原先坐得挺直,忽然往後一彈,「以前的我,不賴床、喜歡運動、很喜歡曬太陽。但現在,我會極度耍廢。好像 …我沒有那麼喜歡曬太陽了、不大愛運動了,還有 …不想再跟朋友提起『那件事』了。」
「那件事」和「那個人」,並非什麼不可說的佛地魔;只是這一年,從娛樂版面走入公眾視野,大牙在社群平台、媒體上的發文與受訪,用字遣詞不能不更加謹慎。就連擔任現代婦女基金會倡議大使的記者會上,不管媒體如何提問,她總避開「那個人」姓名、不使用「加害人」一詞,僅以相對中性的用詞「行為人」稱呼對方。整場訪談,她絕口不提那3字:陳建州。
去年6月27日,大牙在臉書公開指證,2012年赴香港錄製節目,遭「老闆陳先生」環抱、推倒在床。遭控的藝人陳建州稱大牙臉書不實,提出民事訴訟,求償1,000萬元,又撤告民事,改提刑事加重誹謗告訴。台北地檢署去年偵查終結,認定大牙非無中生有或杜撰虛擬,不起訴確定。
這紙不起訴,對台灣低迷已久的#MeToo運動注入一絲鼓舞;但並不意味整體#MeToo運動明朗。去年中,婦女團體結合全國律師聯合會性騷擾防治委員會,組成超過40名律師後援團,免費協助因#MeToo事件而被告的控訴人。據高雄市婦女新知協會統計,截至今年6月,累計接案12件,被告案由皆是妨害名譽,其中一人是協助其他案件當事人撰寫文章、發聲而被告,其餘11名被告皆是性暴力案倖存者。另據勵馨基金會統計,2023年5月台灣#MeToo爆發後,性騷擾案件服務量暴增;截至同年12月,勵馨半年內接獲求助諮詢共913案,服務量是前一年同期的2至3倍,其中,最大宗需求是法律諮詢(47%),其次是心理諮商(27%)。
這紙不起訴,對大牙而言,也並非撥雲見日的保證。官司尚未明朗之際,她無法工作、重度憂鬱、徘徊輕生邊緣;即使如今生活與工作漸回正軌,她仍持續服用鎮定類藥物,努力減量中。
「倖存者的人生,不像車子鈑金,你西阿給(編按:しあげ,補土烤漆)一下,就看不出遇過重大車禍。人生不是這樣…」她又想起,彩油老師追問她如何處理傷口?「我盯著教室木桌,桌面被劃一刀。我說,就像這一刀啊,你看得到它,無論你做什麼,都沒辦法把它變不見。」
「這是每個受害者努力學習和過去的自己和解、重新面對人生的過程,我既然做了決定,就沒什麼好後悔,但是…」她聲音又顫抖起來,「這過程真的很不舒服。倖存者可能會有新體悟、新感受,可能變得比以前更武裝,或者,很多時候其實是變得更脆弱。」
倖存者的人生,變得更武裝了
那麼,我問大牙:這一年,妳是變得更武裝?還是更脆弱?
「我覺得,是更武裝耶…」
她身旁的經紀人黃艾瑞連忙補充,「可是我覺得,妳慢慢變回正常人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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