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病前人生,他過得自在,幾乎是太自在了。五專讀電機系,某天發現畢業了就是去做馬達或發電機,「決定轉學念中文…其實就是很想念大學,什麼系無所謂。」畢業後直升清大社人所,遇到帶他入行的陳傳興老師,他以「繼續進修」的心態邊做邊學習,22年間,沒想過最大難關會是罹癌。
麻醉了,睡著,又醒來。他有理性的一面,唯一信仰的神是醫生,「但台灣的醫療就是,幫你把該割除的割除,就沒了。」為了身體健康,術後他戒醣戒澱粉,嚴格生酮,過午不食,到了不留餘地的程度,一年半瘦了20公斤。那精神完全綜合了他做書的二項原則:一是「要做就做到徹底,不要做中間值。」二是不帶點惡趣味不滿足。
罹癌了,周易正所展現的最強大力量,在於能輕巧地談論疾病。採訪過程,他情緒一直維持得很好,傷心的事,笑笑地講,幾乎不溢出任何多餘的反應。隔桌對座,感覺像隔一座山,所有可能的脆弱和哀傷都難以觸及,我幾乎要感覺在閱讀一本空有結果卻沒有過程的勵志書籍。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他說:「我一直都有這二面,極其黑暗,跟極其諷刺自己的能力。」其實也就是在自己的身上開地獄哏玩笑。
▼周易正擔任總編輯的「行人文化實驗室」,22年來共獲得3座金鼎獎、1座德國紅點設計獎,十餘座開卷好書獎。(圖/鏡週刊、周易正提供)
歷劫歸來,周易正視為重生。生日若以開刀成功那天來算,「從獅子座變成射手座。」一個編輯死了,又復活,星座和心境都不同了,也開始以「腦殘」為主題,書寫大量網誌,有誠實到頭的素描:「我是周易正,我有腦癌第三期已經11個月又9天了。」也有不甚正經的自嘲:「開刀前醫生說反應會變慢,我一直擔心會跟家裡老電腦一樣慢,現在發現真的有變慢。」
▼前年底,周易正動了最後一次刀。他說:「再復發如果4期,不會再開刀,會去安樂死。」(圖/鏡週刊、周易正提供)
也曾寫下過這樣一段文字:「老人最悲傷之處,是這個城市充滿著讓你感傷的地方,這個街角、那個街角;離去的朋友,分開的情人的陰影無所不在,而且隨著年紀增長與日俱增。」
我問他,一年半前腦癌復發開刀,最大的牽掛是什麼?他說:「我想一下喔…」整整想了51秒,才說:「我主動把那牽掛都切掉了。」這一次,他連後事都交代了,說海葬。一個編輯處理稿子,力求齊整,他處理人生,只求簡潔。生病後他做的事,其實就是一直丟,丟掉一切身外之物。
也刻意讓當時的員工都離開,「那時候大家都太親了。他們都看過我癲癇發作的樣子,他們不會主動離開的。我覺得他們也許本來就有各自的發展,但知道我的狀況後也不敢離職了。」這不是變相逼員工走人嗎?他說,只是去發現他們是否有其他機會或者夢想,鼓勵他們完成,不是強迫離職。
▼京都的釘拔地藏廟。前年開刀前,周易正舊地重遊,特別選了這個地方,祈福手術順利。(圖/鏡週刊、周易正提供)
如控制狂想掌握一切的人,在朋友面前卻還是一派輕鬆。多年好友陳琡芬說:「復發前,他談起腦瘤,語氣都像在講昨天感冒,今天肚子痛。」洪範書店主編葉雲平則說:「他把要去開刀,說得很像明天要去花蓮玩。」我和賴奕璇分享這些話,她則表示理解,說:「他一直都比較壓抑,而且已經要面對自己的身體了,如果還要處理別人的憂慮,會增加他的負擔。」
二度開刀後,周易正自承一年前已申請瑞士的安樂死服務,拿到一張小卡,一度收在皮夾如保命符隨身攜帶。他說:「因為我知道再復發,就是四期,沒法治療了。你可以再開刀,但我不想再開。」語氣裡有種繳械感,連生活也交出去,如今縮短為3個月1次回診。會緊張害怕嗎?他像是反射動作問我現在幾月?「我現在就是都在等3個月。我每次都想說,接近那3個月的時候,接下來的事說不定都不用想了,就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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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我的人生只要二個箱子2】他已申請瑞士安樂死服務 人生規劃以三個月為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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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圖/鏡週刊、周易正提供)